第4章

皇子拜師,雖不用三跪九叩,但敬茶行禮這些基本的還是要做的。

趙憫生端着茶杯立在人前,眼神一個勁兒的往人身上瞟,心裏不免有些緊張。

謝淵今日穿了件白色官服,帶着紗帽,威嚴又好看,只是方才在那門前站了太久,霜雪落在人身上化了又凍,形成了一層薄薄的冰殼,如今進了屋裏,冰雪消融,不免将人的衣裳打濕了些。

雖然謝淵沒說什麽,但趙憫生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如今他這衣服濕了,在這屋裏有炭火攏着,倒也不覺什麽,可等到一會兒,謝淵出門見了冷風,身上衣服未幹,怕是要因此而染上風寒。

他有心想讓人多留一會兒,換件衣裳,可奈何如今是二人第一次見面,他貿然如此,只怕謝淵非但不會領他的情,還有可能把他想成一個陰晴不定,反複無常的神經病。

這可要怎麽辦好,趙憫生皺着眉頭,瞧着眼前人落在地上的白色衣角,如同老僧入定般穩穩的端着茶杯,站在原地。

王總管站在一旁,瞧着自家殿下像塊兒木頭似的跟那杵着,急得是幹跺腳。他也不知道這趙憫生今天是撞了什麽邪,平日裏那麽精明一孩子,怎麽偏偏到了謝淵的面前,就這麽的糊塗。

拿了茶既不說話,也不遞帖,就知道在那傻站着,這要是換了他是老師,早就氣的跳起來抽他了。

還是說他這又是起了什麽壞心眼兒,在這挑釁督公呢?一想到這兒,他就更是擔心了。

方才看他起床時,挺着急的樣子,又給人拿傘,又着忙穿衣的,王公公還以為他是想明白了,不打算跟人對着幹了,可誰能想到,轉個身的功夫,他這突然就又不明白了呢。

“咳,殿下,殿下……”

瞧着趙憫生那副樣子,一旁的王總管終于是忍不住出言暗中提醒。

謝淵坐在正廳裏,朝着王起的方向瞟了一眼,而後便又轉回頭來,盯着眼前如同是被人釘在了地板上一樣的趙憫生,一言不發。

上一世他來這裏等着趙憫生給自己敬茶時,雖然也是這麽坐着,但心裏卻是七上八下的,時刻都得提防着,不知道這小子下一秒又能使出什麽陰招來作弄自己。

那個時候,能走到他身邊,可真不容易。

十六七歲,趙憫生在最好的年華裏,體會着最肮髒的人心與算計,那時候的趙憫生渾身都是帶着刺的。為了搏得他的信任,謝淵幾乎是每日給人當牛做馬,伺候起居,可饒是這樣趙憫生還是明裏暗裏的試探他許多回。

甚至還因為謝淵有次不經意間,瞧見了他桌上的信件,而罰他跪過筷子。

只是不知道這一世,他會怎樣。

此次重生,二人雖然清醒的時間都不算長,但卻都清楚的意識到,這一世他們所面臨的狀況,已經與從前,不甚一樣。

上一世舒貴妃因自己兄長含冤,倔強自戕,致使整個李家獲罪。這一世舒貴妃雖也身死,卻是在幽禁之時,抑郁而終,李家還在,趙憫生的外公李青也還在太尉的位子上好好的坐着。

雖然近幾年聖心有變,但說到底,皇帝也都只是想想,具體的大動作還不敢有。

因此,早在來的時候,謝淵就曾想過,這一世的趙憫生也許也會與上一世,有所不同。

只是他從未想過,這兩世之間,區別會是如此之大。

謝淵瞧着趙憫生古靈精怪的,沖着王起公公擠擠眼睛,端着茶水一步步向自個兒走來。

“老師請喝茶。”

趙憫生的禮行的端正,一杯茶水,被他高高舉過頭頂。謝淵剛擡手,還沒等接,就只見那茶杯在人手裏身影晃晃,下一秒就落在了謝淵的胯上。

一杯香茗全撒在了他身上,倒是一點沒浪費。

“哎呦哎呦,我沒拿住,那杯子突然就滑了一下。”看着趙憫生撲在自己身上,拿着袖子直擦自己衣裳時,那副驚慌失措的樣子。

謝淵不禁陷入了沉思。

“憫生一時失手,弄髒了督公的衣服,還望老師大人大量不要怪罪。”

趙憫生在撒嬌認錯這一方面,還是很有一套的,常能在你張口前,就主動出擊放低姿态,以至于讓你就算是心中窩了火,都不好意思跟人發。

上一世謝淵看倦了他的多疑與猜忌,竟都忘了在人年少時,他也曾因為這招,吃過他許多的虧。

“要不我先帶督公去把衣裳換了吧。”

趙憫生尚還拘着禮,彎腰弓背的擡起頭,委屈巴巴的看着他,謝淵本還心中有氣,覺得趙憫生是在故意捉弄自己,可如今看着他這副低眉順眼的可憐樣子,又不由的對人心軟起來。

趙憫生偷偷拿眼睛瞄着謝淵,只瞧見人站起來空甩了兩下袖子,又低頭看了看自己那被迫畫了“地圖”的褲子,他便已經提前露出了得逞之後狡黠的微笑。

“老師請随我到內室更衣。”

“方才那茶我可是一滴都沒有喝到,拜帖也還未收,擔不起殿下這句老師。”

趙憫生毫不意外的又被人擠兌了,可他卻不是很在意,只是依舊面帶微笑的走在前面。

“你沒喝我的茶,可是他喝了,我叫不得督公你,難道還不能是叫他?”趙憫生說着便回過頭去,指着人褲子上的那張“地圖”,沖人挑眉笑笑。

陽光透過窗子的縫隙,柔軟的灑下來,正好映在趙憫生的鬓間額上。

這樣的他,不禁讓謝淵神情一愣,停步駐足。

方才那一瞬間,謝淵在人身上恍惚間,好像又瞧見了多年以前,在馬廄裏被自己仰望的那個趙治。

“這些時日,你過得還好嗎?”謝淵看着眼前這個滿臉稚嫩的孩子,終于自進門以來,第一次的放軟了話語。

他知道,趙憫生因為不願讓自己這個閹人給他做老師,發了好大的脾氣,惹得皇帝很不高興,這皇宮裏的人向來見風使舵,他這樣不顧聖心,想必最近的日子肯定不會好過。

趙憫生沒想過謝淵會在這種時刻,對他說出這種話,畢竟聯想到他最近,因為自己的倔強執拗而受到的诋毀與侮辱,趙憫生只覺得若是換了自己,不打人一頓都算是輕的。

可謝淵這個傻子,卻好像一直都不是很介意。

“不算太好。”

謝淵這話,不禁讓趙憫生回想起了,上一世在謝淵走以後,只剩自己的那段日子。

這讓他有些哽咽,但又很快的吸了吸鼻子,轉過身去裝出了一副不甚在意,雲淡風輕的樣子。

“但日後會好。”因為你終于又重新回到了我身邊。

趙憫生紅着眼眶微微的笑着,并沒有将後一句話說出口,只是急忙将謝淵推進了自己的寝殿裏,催着人家速去更衣。

方才還在廳裏時,趙憫生就瞧見謝淵那衣裳濕了不少,如今一碰,更是觸手冰涼,大冬日裏總穿着這樣的衣裳他是得有多難受。

謝淵從小以罪奴的身份在暗閣長大,十六歲前是很少能夠吃上一頓飽飯的,所以個子不算很高,比起趙憫生來說,足足矮了一頭,此時穿着人的衣裳,也不大合适,可除此之外又沒什麽辦法。

謝淵瞧着那個直能将自己兩只手都蓋住的袖子,長嘆了口氣,擡手就要挽,卻又突然想起他今日熏了紫述香,趙憫生從前最不喜歡他身上這股味道,說是花香味兒太重,聞着像是青樓裏的風塵女子,于是就又默默的将衣服解了下來。

等他從簾子後邊走出來的時候,趙憫生正在一旁倒茶水。

謝淵方才淋了雪,身上那麽涼,趙憫生怕他回去以後染上風寒,便叫王公公趁着人更衣的時候,拎了一壺熱茶進來,想着等一會兒謝淵出來,就趕緊讓人喝一點,暖暖身子。

“殿下。”

“嗯?”

趙憫生聽見謝淵喚他,便一面按着茶杯倒着水,一面悠然的擡起頭來,他曾幻想過許多謝淵穿着自己衣裳的樣子,卻從未想過那個在人前事事嚴謹的謝督公,會在此時只穿一襲中衣就走出簾外來。

那中衣領口寬大,露出謝淵胸口許多白嫩的肌膚,讓趙憫生看呆了眼,就連茶水從杯裏溢出來都沒能察覺,直到他握着茶杯的手指感到一陣濕潤,他才恍然驚醒般渾身一抖,回過神來。

還因為這一抖,将滿壺的熱水淋了自己一手,燙的手背生疼,紅起一片。

趙憫生暗自在心底白了自己一眼,将那手背藏到身後,偷偷的蹭着,有些尴尬的對人笑笑。

“督公怎麽如此就出來了,這屋裏雖然攏了炭火,但總歸還是冷的,督公要小心着涼。”

謝淵本是好意,怕他身上的味道惹了趙憫生的不快,卻不想他這般貿然出來,倒還把人吓了一跳,讓人倒個水的功夫,還被燙着了,這讓他感到有些過意不去。

“你的手……沒事吧。”

謝淵只着一襲中衣站在一旁,有些別扭的關心着那只被趙憫生偷偷藏起來的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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