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這種事反正他是不信,比起趙憫生轉性,他更願意相信,他之所以這樣做,是因為謝淵手上拿捏了他什麽把柄,亦或者有什麽他想要得到的東西。
許獻轉過頭去瞧了瞧這兩個人,露出了一抹耐人尋味的微笑,對于八卦這種事,他向來是不會拒絕的,尤其是他趙憫生的八卦。
謝淵的情況他已經粗略的看過了,雖然現在看着燒的有些兇,但好在沒什麽大問題,就是過于勞累又着了涼,染了些風寒,吃兩幅藥就好了。
如今更要緊的還是趙憫生的手,燙的不輕,有些地方起了水泡,有些地方連皮都直接掉了。
“就為了見我一面,對自己下這麽狠的手,你就這麽想哥哥我?。”
許獻一說着打開藥箱,掏出一塊浸了酒的白布,猝不及防的貼在了趙憫生紅腫的手背上,疼得他在椅子上猛地一抖,悶悶的在嗓子裏哼出一聲來。
聽的門外的王起抓緊了衣袖,好一陣心疼。
“元駒兄哪裏的話,我這沒事,你快先去瞧瞧謝督公,他燒的有些厲害,一個勁兒的發抖說胡話。”
趙憫生被人整的直想罵娘,可奈何礙着謝淵的病,他如今在人面前連個屁都不敢放。
就算是此刻疼得他緊咬牙關,渾身發抖,他也得陪着笑臉,連直呼許獻的大名都不能。
許元駒倒是很享受這種能夠随意要挾人的感覺,平時的趙憫生可從未在他面前這麽乖巧過,驢脾氣一上來,那叫一個六親不認。
如今這麽斯文守禮的吃癟樣,在他身上屬實難見。
趙憫生一直用眼神瞄着一旁的謝淵,在他的記憶裏,謝淵能文善武,身體一直很好,鮮少生病,所以這突然發一次高熱,就足以給趙憫生吓個夠嗆。
許元駒倒是顯得很從容,即便是趙憫生一直在用眼瞪他,可他還是依舊能夠氣定神閑的坐在那兒,有條不紊的擺弄着自己的衣冠,好像是一只專心整理羽毛的花孔雀。
“不要動那塊布,好好敷一會兒,敷一會兒好上藥。”
許獻看得出來趙憫生等得不安生,但其實他也沒什麽辦法,雖然他不否認,他很享受趙憫生如今這種火燒眉毛的狀态,可除掉這層因素以外,太醫院也有着太醫院的規矩。
趙憫生報的是燒傷,這治燒傷的藥和治高熱的,差的可不是一般的大,若想掩人耳目,不下點功夫可是不行。雖然這濤蘊院裏還有些許獻平日裏存在這的私貨,但要想治謝淵的病,尚還得從太醫院裏拿兩味藥來。
而如何神不知鬼不覺的拿到這兩味藥,那就是許獻的本事了。
趙憫生只見他風度翩翩的一撩衣擺,手拿着毛筆,在一張白紙上鬼畫符一樣的寫下行字,而後就轉身拿去給門外站着的王起公公了。
許獻以外敷之由,從太醫院要了新鮮的藥材來,又在接到這些藥後,一樣樣的分成了三個布包,為了拿到那兩味藥,他在趙憫生的燒傷藥上做了些手腳,改動了藥方,如今拿到手裏,還需挑揀一番才行。
趙憫生坐在謝淵的床頭,一雙眼底盡是心疼,謝淵如今的狀态很不好,蒼白的臉上映着不正常的紅暈,雙唇緊閉,額頭上細細密密全都是汗。
他一定很難受。
外面的風雪吓得遮天蔽日,屋內的光線有些暗沉,趙憫生深吸口氣,輕輕的在被褥下,攥住了謝淵的手。
這人的手生的很白,骨節分明,帶着些常年習武所致的粗糙,趙憫生從左至右的輕撫過其中每一根手指,倒最後卻只敢将人的指尖攥在手心裏。
面對這樣的謝淵,他心中有愧。
上一世謝淵所有的苦,所有的痛,可以說都來自他趙憫生,年少時的倔強叛逆,再以後的多疑猜忌,步步緊逼。
如今重來一世,他本欲彌補,卻不想又把人搞成如此樣子,叫他如何不難受。
許獻端着兩份藥艱難的從門縫裏擠進屋來,剛想罵人沒眼色,就看見趙憫生一臉菜色的守在人跟前,看上去就像個柔弱好欺的小寡婦。
“不過是風寒,死不了人的。”
“許獻,我這樣不知進退,像個孩子一樣,死攥着心裏那點自卑不放的樣子,是不是特混蛋。”
“別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像現在這樣,對愛護你多年的兄長直呼大名,是挺混蛋的。”
許獻不知道趙憫生突然這般感慨是怎麽了,也許是最近又發生了什麽他所不知道的。
不過過多的過問他人的事情,這不是他的性格。許獻站在榻下,一把扯過了趙憫生的左手,将那一團烏漆嘛黑的藥膏均勻的塗在他手上。
只是不經意的說了一句。
“你本身不就是個孩子嗎。”
趙憫生被許獻所說的這話擊的一愣,随後才在被褥下偷偷的撫摸了兩下謝淵的指甲,扯着嘴笑笑,昂起頭無聲的對人說了句。
“你娘的。”
許獻也沒慣着他,趁着塗藥的功夫,指尖一錯直接就在人傷口上按了兩下,疼的趙憫生直哼哼,他卻能裝出一副無事發生的模樣。
趙憫生好氣又好笑的瞧着許元駒,不由的晃了晃腦袋,感嘆着他還是如此。
許元駒這個人從來不屑于逞口舌之快,他只會在安靜的潑你一臉狗屎以後,再像一只開屏的公孔雀一樣,在你面前毫不留情的抖動他的尾巴毛。
實可謂人之至賤。
“謝督公的藥雖說是涼好了,但瞧他現在這情況,硬灌怕是灌不下去。”許獻說着還上手去捏了兩下謝淵的臉,來給趙憫生做示範,卻莫名其妙的讓人瞪了一眼。
“你直說怎麽辦就得了,少動手動腳。”
趙憫生一巴掌拍在許獻手上,說話明顯沒了好氣兒。
“行行行,我不動手,那就得麻煩我們淮王殿下了。”許獻說着從桌上端起了藥碗,兩手托過頭頂,低眉順眼的舉到了人面前。
“勞煩殿下動嘴。”
“動!”趙憫生下意識的嚷了一聲後,才想到謝淵如今尚還睡着,又小心翼翼的壓低了音量,“動什麽嘴?你不會是想我……那麽喂吧。”
趙憫生撅着嘴,有些慌亂的朝人比着手勢。
“那你還想怎麽喂?他現在昏着,嘴還閉的那麽死,你貿然一碗藥灌進去,嗆死了算誰的?”
還沒等趙憫生再說出來話,那一碗冒着苦氣的溫熱湯藥就已經被人推到了他的手中。
“別磨蹭了,你再猶豫一會兒,他怕是就真要燒傻了。”
趙憫生手捧着藥碗,舔了舔嘴唇,心裏那叫一個七上八下,面對着謝淵他現在總還是忍不住的緊張。
別說是以嘴渡藥了,就光是讓他現在捧着藥碗想一想,趙憫生都覺得手心直冒汗呢。
屋外的風雪拍打着窗棂,發出陣陣呼聲,屋內的炭火攏的正暖,幾縷火星從炭盆中搖搖晃晃的飄到空中,又如燃盡的煙火般寂靜的熄滅,不留一片光影。
趙憫生有些局促的舔了舔嘴唇,看着謝淵蒼白的臉,深吸口氣,喝下一大口黑苦的藥湯。
屋外皚皚白雪将微弱的日光,透過窗紙映進屋裏來,昏沉的光線伴着屋內暖軟的熱氣,一同落在謝淵帶着紅暈的臉上。
趙憫生矮下身子,湊道人的身邊,輕輕的托住謝淵的脖頸。獨屬于謝淵身上的一陣旖旎香氣,讓趙憫生不由的紅了耳尖。
謝淵的眉頭有些微微的皺着,許是因為高熱,所以睡得并不安生,睫毛一直微微的打着顫。
趙憫生像是終于鼓足了勇氣一般,用鼻子深吸了口氣,閉上雙眼,輕柔的向下吻去。
屋內的炭盆裏,燒紅的銀炭“噼噼啪啪”的爆着火星,細小的炭渣從內裏迸濺出來,落在盆外的木柄上,将那木頭燒出許多斑點來。
謝淵被這高熱攪得頭昏腦脹,昏睡之中,恍恍惚惚的夢見了從前。
那是七年前,一個滿京飄雪的臘月,太尉李青的長子,享有戰神之名的大将軍李念,在駐守西境之時,擅自跨過了橫在西陵與大楚之間的邊界,逐陰河,領旨進京赴死。
其妹舒貴妃為其求情,被幽禁後在宮中懸梁自盡,經由四皇子趙治發現以後,上報宮人。
那個時候,趙憫生才剛滿十歲,而謝淵也不過是一個剛調進後妃宮中的小太監。
不過即便如此,那一日謝淵還是偷偷溜出去看了他一眼,就躲在假山的後面。
舒貴妃的宮中多栽柳樹,趙憫生當時只有那麽一點大,就在那偌大的院裏站着,正對着他母妃自盡的那道梁,落了滿身的白雪,任人怎麽勸都不肯離開。
謝淵就在夢裏看着,看着那個倔強的小不點,任由着宮裏那些見風使舵的閹人們粗魯的拖來拽去,也看着那個貓在假山後面,死咬着手指不敢出聲的自己。
他掙紮着向前,想要在那些人的髒手下,護住那個弱小的孩子,卻發現無論他用多大的力氣,都不能絲毫的撼動自己的身體。
“滾開!”
謝淵大喊了一聲從夢中驚醒,卻在驚魂未定之中,瞧見了趙憫生的一張大臉,正鼓着個腮幫子,嘟着個嘴,看樣子好像是要親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