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讓督公久候了,咱們走吧。”

街中忽有一陣涼風吹過,将那燈籠中的朦胧燭光,吹得有些蕩然缥缈。

趙憫生說着擡腳便繼續向前走,可走了幾步後,一回頭謝淵卻依舊還是站在原地。

“怎麽了?走啊。”

趙憫生說着轉過身去,走回了人身旁,擡手拉過謝淵,卻發現他指尖觸手冰涼,于是便又伸手将人的大氅裹了裹。

“手怎麽這麽冷,可是我去得太久,讓老師凍着了?那不如再走兩步,咱們就坐轎回去吧。”

謝淵感受着眼前人手掌中的溫度,只微微眨了眨眼,說了一句,“無妨,走吧。”

說罷,謝淵便朝着前方走去,趙憫生雖有些納悶,卻也是很快的跟了上去,并沒有多想。

“老師難道就不好奇我方才去取了什麽?”

“那是殿下的事,做奴才的不應多嘴。”

趙憫生懷揣着準備要給人當作生辰禮物的香囊,聽着謝淵這毫無好奇心的回答,偷偷的撇了撇嘴。

明明前些日子都跟他說過了,要給他做香囊的,這幾日借着這茬收拾了章家以後,他倒是将這事忘得了然,如今都已經到了西市了,還連猜都不肯猜。

趙憫生瞧着身旁的謝淵,有些委屈的扁了扁嘴,略顯失望的說了一句。

“那好吧,你不猜就不猜吧,反正過幾日你也就知道了。”

一句說罷,這事也就算過去了,趙憫生拉着謝淵又繼續向前走了一段,而後轉頭便上了轎辇,兩人一個回宮,一個回府,只一塊兒過了一個路口,便得分道揚镳。

一夜過去,正是臘月初六,今日不用上朝,趙憫生卻難得的起了個大早,太陽剛升,整個東方尚還沉溺于那一片溫軟的紅暈之中,而此時,趙憫生便已經帶着王起出宮去了。

臘月初十,便是謝淵的生辰,如今初六,還有四天,他得早做準備才好。

上一世他被豬油蒙了心,直到人死,都沒肯幫人好好過一個生辰,如今得以重來,這便是他認識謝淵後,為人過的第一個生辰,定得好好準備,馬虎不得。

王起本還納悶,這平日裏不用上朝準得睡到日上三竿的主兒,怎得今個兒起的這麽早,還一起身來,便要趕着往宮外奔,吓得他趕緊将人攔住,問了個清楚。

後來聽說是要給謝淵置辦生辰,他這一顆心方才落下。

趙憫生只身一人,無依無靠的在這宮中過的艱難,如今好不容易傍上了謝淵這顆大樹,他能想得通,肯讨好,那也是好事。

甭管什麽宦官不宦官的,在這人世之中,就是說破了天去,那也是命比臉重要。

想到這裏王起不光緊趕慢趕的跟着人走,還額外又揣上了幾十兩銀子,謝督公那是陛下身邊兒的人,送的東西太次怕人家瞧不上眼。

卻不想他前腳剛跟着人出了宮,後腳那車馬一拐,轉身就奔着京郊去了,王起不明所以,幾次張口詢問,可趙憫生的回答始終是他自有打算,眼瞧着兩旁的行人越來越少,王起眼中的疑惑也越來越深,直到遠方的太陽完全升起,馬車在一座莊嚴的門前悠悠停下。

望着眼前連綿的青松,聽着耳邊肅穆悠長的鐘聲,王起才終于了然,趙憫生這是把他帶到寺院來了。

青石寺,是這京城之中求簽上香最為靈驗之地,但也只有有一定身份的人才能進得去,所以對于此地王起也只是有所耳聞,卻從未來過。

說是要給人生辰置辦禮物,卻能置辦到寺院裏,全天下大概也就只有趙憫生一個人能幹出這種事了。

“殿下,你到寺院裏來,是打算給謝督公置辦什麽禮物過生辰啊?”

不會有要搞什麽整人的幺蛾子吧。

王起瞧着這滿寺的蒼松白雪,就來這地方,難不成他們家殿下還想給謝淵請個神仙送過去?

那也……太讨打了吧。

“你家殿下我自有打算,你且就在這等我,我去去就來。”

王起就這麽被人晾在了大門口,等了許久,才瞧見人出來,出來時還兩手空空,什麽東西都沒拿。

“殿下不是說自有打算嗎?怎麽什麽都沒拿?”

王起瞧着人空手回來,頗有些不放心的問了一句,可趙憫生卻仍是那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一出門拉着人便往外走,一邊走還一邊說。

“謝督公是父皇身邊的近臣,什麽金貴東西沒瞧過沒用過,咱們濤蘊院的東西,就是取了頂好的送過去,只怕都不夠人家笑話的,所以此次送禮不能重在價錢,而應重在心意,來青石寺給他求個平安,這便是盡心意。”

趙憫生自顧自的說完了一通以後,便又急匆匆的抓着人趕到了西市,一溜長街,他幾乎是抓着王起從頭逛到了尾,結果到頭來也沒買着什麽稱心的東西。

好幾次趙憫生都瞧的好好的,就差付錢了,結果就被王起橫插一腳,給制止了。雖說他銀錢有限,買不了那麽上好的東西,但也不能總往那地攤貨上瞧啊。

那些個什麽花燈,酥饴糖,小泥人平日裏用來哄哄姑娘倒還行,怎可用做送給謝督公過生辰的賀禮,簡直是胡鬧。

趙憫生知道謝淵十六歲以前,一直都是奴籍,終日被關在暗閣裏面,艱難度日,吃了上頓,不知道下頓在哪兒,定然沒玩過這些玩意兒,所以便想買一些回去,哄人開心。

卻不想王起一直在他身邊阻撓,總說他送這些東西給謝淵不成體統,攔着他不讓買,結果一條街逛下來,他還是兩手空空。只在一家當鋪裏,瞧見了一把湘妃竹的扇子還算不錯,便打發了王起前去買來。

而他自己,則是偷偷摸摸的又回到了那小攤上,趁着王起不在,買了個小泥人回來,順道還捎了二兩酥饴糖。

那泥人捏的是個娃娃,圓頭圓腦,胖乎乎的,腦袋上面束着一個小小的發髻,頭着金冠,腰佩金帶,雙手叉腰,瞧上去金燦燦的神氣又可愛。

這是他照着記憶裏依稀的印象,讓那小販捏的兒時的他自己。

那時候他母妃還未故去,他仗着父皇與母妃的寵愛,在這宮裏也算是終日都橫着走,只是不知道那個時候,謝淵見沒見過他。

謝淵是什麽時候,喜歡上他的?又是為什麽會喜歡他的呢?

趙憫生坐在回宮的馬車上,瞧着路倆旁的青磚與白雪,有些出神的想着,在他的記憶裏,在謝淵來給他當老師以前,他二人應當是從未見過面的。

上一世他又多疑敏感,所以即便在謝淵做了他老師後,他也是一直對人百般猜忌,真正與人交心的時光,不過兩三年。

所以趙憫生猜測,謝淵應當是在之前便見過自己的,只是他自己如今不記得了而已。

趙憫生一路想回了濤蘊院,最後也還是沒能記起,自己從前究竟是在何處見過謝淵,這宮中的小太監數不勝數,有一些尚還有個名字,有一些更是連名字都沒有,這樣的人在宮中,即便是哪一天忽然死了幾個,都很難能讓人發現。

所以趙憫生如今想不起來謝淵,也是很正常的。

将這兩樣禮物買到了手以後,剩下的這兩天,趙憫生就每日對着這三樣東西發呆。

給謝淵的請帖,早在初六那天他便派人送到了謝府手上,可如今這幾天不用上朝,趙憫生便已經兩天都沒瞧見謝淵的人影了。

唯一瞧見的那一次,還是他去勤政殿給父皇請安,順道在門口看見了人一眼,那時候謝淵公務在身,只遙遙跟他打了個招呼,問了個好,而後便匆匆走了,這一走便是兩天沒見。

眼瞧着明日就是臘月初十,趙憫生這幾天算是把一切都準備好了,可謝淵卻一直也沒說他到底是來還是不來。

不過這倒也不是謝淵他故意拿喬,實在是這臨近年底,府內府外事務繁忙,官場之中又到處都要派人打點,每晚又都有同僚之間的飯局等着他去應酬,實可謂是忙的昏天黑地,一時之間,實在難以分/身再想這生不生辰的事。

況且他是從太後宮中出來的人,她老人家很得意他,所以每年的生辰,他都得去太後宮裏與人見上一見,陪人吃頓便飯,再說一說話。

這一說起來,就更不一定什麽時辰才能回來了,若是提前答應了人,到了又說去不了了,那便比不說更不好了。

謝淵不願讓他失望,所以便也一直拖着沒有答複。

趙憫生手拿着泥人,趴在桌上嘟囔個嘴,這一顆心是七上八下的,總想着謝淵如今既不見他,又不給他回信,是不是因為自己那件事沒辦好,得罪了他。

可他搜腸刮肚,思前想後的琢磨了兩天了,也沒想出自己最近有幹什麽對不起人的事啊。

想來想去,還是想不明白。

趙憫生就這樣在書房之中,将自己無聊的關了兩天,直到臘月初十這一天。

為了給人的生辰做好一切萬全的準備,趙憫生一大早便起了身,沐浴熏香,将自己打扮的那叫一個精神利索,油光水滑。

卻不想他等了一個上午,沒等着謝淵不說,倒是把太後給等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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