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淮王殿下,太後有旨,請您到壽康宮用午膳。”
趙憫生原本在書房之中,盯着那孤零零的小泥人和小香囊正楞神,忽然便聽見外邊如此一聲通報,不由得有些摸不着頭腦。
雖然他一直都守着規矩,定時就去給太後請安,從未有一天敢落,可是在他的記憶中,太後對他也一直都是淡淡的,從不輕視,卻也談不上喜歡,更不會特意請他過去用膳,今日這是怎麽了?
雖說懵頭懵腦,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但趙憫生還是規規矩矩的出了門,寒風吹過地上的枯葉,一個看上去便很沉穩的小太監,如今正恭恭敬敬的站在他門外。
在這個見風使舵的皇城之中,可鮮少會有人對趙憫生如此守禮。
“冬日寒冷,公公特意過來傳話,一路辛苦了。”
那太監聽聞趙憫生如此說,方才擡起頭來,垂着眼說了句,“不敢。”
先前這人一直低着頭,趙憫生瞧不清他的臉,宮裏的太監,除去謝淵這一個有官職的,剩下的又全穿着一個色兒的衣裳,所以他便也沒太在意,只以為是太後身邊,随便一個小太監。
如今這人忽然擡頭回話,趙憫生才瞧出這人的眉眼,似有幾分似曾相識,方才一直想不出原因的事,如今心裏也算是了然了。
這太監他分明是見過的,那一日他去李府用晚飯時,謝淵也正巧被一個太監叫了過去,那時候他雖看人眼熟,卻并不能想起他是哪個宮的,如今再一瞧,可不就是如今他眼前這人嘛。
如此看來,那一日謝淵便是被太後叫了去的。
想到此處,趙憫生的小眼珠轉了兩轉,心裏便很快将這事摸出了個頭尾來。
在做官之前,謝淵本是太後宮中的人,因為琴技高超,所以一直頗受她老人家的賞識,如今正趕上謝淵生辰,她老人家卻突然召他過去,想也知道,段不可能是因為他這個不起眼的孫兒。
太後是為了謝淵,這個頗得她青睐的宦官。
而至于為什麽趙憫生這一個皇子,在太後心中,還不敵一個宦官,其實這件事,說起來也并不難理解。
趙憫生兒時的時候,是舒貴妃所生,亦是舒貴妃所養,那個時候李家勢大,皇帝又甚是喜歡他們母子倆,一時之中,後宮便形成了舒貴妃一家獨大之勢,就連皇後也要被壓一頭。
雖說她母妃明事理,會做事,從不恃寵而驕,但後宮獨大畢竟不是太後期望見到的,況且皇帝那時尚還年輕,李家手握重兵,一旦後宮與前朝成聯合之勢,那麽她兒子的江山便會岌岌可危了。
是以打從幼時起,咱們這位太後便一直對趙憫生冷冷淡淡的,後來她母妃亡故,他又被送去了行宮寄養,人都說見面三分情,他遠在行宮,連人的面都見不到一眼,那便更不用談什麽感情了。
趙憫生想了想自己每次給人請安時,她老人家莊嚴肅穆的那一張臉,內心之中,還真不由的就有點緊張。
在如今這個節骨眼上,一步踏錯,便有可能萬劫不複。
趙憫生他現在身後無人,急需傍上棵大樹來為他撐腰,謝淵就是深知這一點,才會那麽竭盡全力的保住李家在朝中的地位。
而這時候,如若太後能夠站在他這邊,那無疑是件美事。
可若人沒這個意思,卻因謝淵将自己請來……那今天這頓午膳,便是道天雷,接不好,那就是粉身碎骨。
前些時候,謝淵剛到這濤蘊院,他二人又是立雪醉酒又是燙傷傳醫,在這宮中可謂也是掀起了不少的風浪。
那之後的一日,太後便命人傳了謝淵過去,具體說了什麽,趙憫生他無從得知,但有一事他知道,那就是這濤蘊院中,必定有人的眼線。
那麽此次太後忽然傳了自己過去,又到底是因為什麽呢?究竟是謝淵有意将太後向着他這邊拉攏,還是他一時不查,讓哪知老鼠知曉到了什麽呢……
短短幾秒鐘的時間,趙憫生的腦中便以浮現出了無數種的可能,只見他低頭皺眉,撫摸着自己左手的虎口處,微微的沉吟了兩秒,而後再擡起頭時,便又是一張笑臉迎人。
這個時候,眼前這人便是他唯一的線索,可他是太後的人,跟着的是這宮中至尊無上的主子,就憑趙憫生手裏這點破銅爛鐵,斷然沒可能撬開這種人的嘴吧,讓他抛棄了金山銀山,而為自己所用。
既然銀錢沒用,那麽如果想要從他口中套出點什麽有用的,就只能靠旁敲側擊了。
如今趙憫生所需要知道的,無外乎就是太後對于自己的态度,再簡單一點,就是她今日忽然興起叫自己一同過去的原因,那麽叫他過去這事到底是誰提起的,便成了一個十分重要的節點。
如若是謝淵,那麽趙憫生這一顆心便可以安然落地,可若是太後提起,他可就要小心些了。
瞧着地上那些無人打掃,散落到各處的落葉,趙憫生輕笑了兩聲,若無其事的問了一句。
“我這還有一事,得多問公公一句,這要讓我過去用膳,可是謝督公的主意?畢竟今日是老師的生辰。”
那小太監聽了趙憫生的話,也沒遲疑,便又恭恭敬敬的回答了一句。
“哪能呢?是太後娘娘偶然提起,起因好像是因為殿下院裏的一個丫鬟。”
丫鬟?王起聽了那太監的話,立馬擡了頭,兩只眼睛瞪得快要比牛還大,只見他回身在這不大的小院裏,細細的掃了一圈,最後才将這眼神放到了院中的枯葉上。
壞了,如今都已是這個時辰了,院中的落葉還無人清掃,定然是這個丫頭惹了事了。
趙憫生在宮中雖然一直都不招人待見,但王起卻是宮中實打實的老人了,在他的手底下,這幫宮人雖不齊心,但這必要的活計,卻也是沒人敢太耽擱,如今這院子都快到中午了還沒人灑掃,定是這宮人出事了。
今日是謝淵生辰,王起一大早便忙活張羅,一不留神,便将這細微之處給疏忽了。
想到這裏,他不由一陣內疚,愁眉苦臉的給趙憫生遞了一個眼神,暗搓搓的往那院中的小廚房指了指。
今日負責灑掃庭院的丫頭,是前幾日剛調到院裏的,原先一直在小廚房燒火洗菜,趙憫生尋着人的指引看過去,對那丫頭了然于心。
那日謝淵高燒不退,他去小廚房給人取姜湯的時候,就曾留意過那個丫頭,既不老實,又無頭腦,還曾當着他的面,罵過他人不如狗,人蠢狗也蠢。
那一日他便知道,這個人不能在他手下久留,可沒想到,還不等他騰出手來收拾她,這人便已經給她起了幺蛾子,甚至還将事情鬧到了太後那裏去了。
趙憫生抿了抿嘴唇,稍微拾掇了一番,便随着人去了壽康宮。
到了宮門口,經那小太監通報過後,趙憫生才終于得以進了門,一入屋內,最先入眼的便是地下跪着的那人,此人身穿着丫鬟的宮服,此前一直在他濤蘊院的小廚房種做活。
太後坐在正位上,謝淵則居下面的客位,老太太的身前放着一瓶臘梅,方才一直在擺弄花草,如今一見人進門,便叫旁邊人将花瓶撤到了一邊擺着,自己則坐正了身體,冷冷的對人說了一句。
“淮王殿下,可瞧好了?這下頭跪着的可是你院裏的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