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等電梯的時間,許苑揉着自己後腰,刻意跟身旁的陌生男人保持一點距離。
電梯到後,兩人一前一後進去,空蕩蕩的電梯裏就他們兩人。
男人站在按鈕旁,率先按了12樓。
許苑看了眼,放下準備按數字鍵的手,心下了然,原來是同一層新搬來的鄰居。
他們這個小區是臨海的中高檔小區,一層兩戶,還是大戶型。
許苑當初沒想買,是她媽媽說有朋友在這家房地産公司上班,能給個內部價,于是一沖動幫她按揭了一套。
爸媽幫忙付了首付,剩下的由許苑自己承擔,她一夜之間就成了苦逼的房奴,要不是扛着這房子,她今天已經大耳瓜子抽蘇擇了。
兜裏突然震動,陸棄昨拿出手機,看了眼,是張鳴。
“喂。”
“老大,你順利到了嗎?”
“到了。”
陸棄昨忙了一天此刻又困又累,懶散的情緒連帶着聲音也變得十分慵懶,又加上純正的低音炮,簡簡單單兩個字從他嘴裏吐出來卻好像羽毛一樣輕輕搔着旁人的耳朵。
許苑不自覺拉了拉耳垂。
“沒什麽私生飯之類的跟蹤你吧?”張鳴又問。
陸棄昨側眸,不着痕跡看了眼旁邊靠着行李箱的女人,見她揉着脖子絲毫沒注意自己。
“沒有。”
“那就好。那您好好休息,有事給我電話。”
“嗯。”
他這邊剛結束通話,許苑又點開微信語音,炸裂的尖叫聲猝不及防響起,那頭激動地喊:“姐!你今天是不是和陸棄昨同一班飛機?啊啊啊啊早知道我就讓你幫我拍視頻了啊啊啊啊!”
許苑趕緊把手機音量調低。
“不好意思啊。”
“沒關系。”
她尴尬笑笑,轉過頭去壓低聲音沒好氣地對着手機回:“你尖叫什麽?以為自己是土撥鼠?”
“我也要見陸棄昨啊啊啊啊!”那頭依舊激動地尖叫,仿佛真的是一只站在山頭咆哮的土撥鼠。
許苑敷衍兩聲:“嗯嗯,做夢吧,夢裏什麽都有。”
此時電梯正好到12層,陸棄昨體貼地按住按鈕,讓許苑先出。
“謝謝。”
許苑一手推着行李箱,繼續對着手機講語音:“都要高三的人了,別整天想着追星,再說人家陸棄昨肯定不喜歡你這樣科科在及格線邊緣徘徊的女生。”
“嘁,你知道他喜歡什麽樣的?”
“當然是喜歡你姐我這樣品學兼優噠~”許苑按着門鎖密碼,嘴裏随意開着玩笑,聲調輕揚。
陸棄昨也正在按密碼,安靜的走廊裏,這一句嘚瑟張揚的話清晰地落在他耳裏,不過緊接着的一句回複更加清晰:
“呸!”
許苑按了幾遍密碼,門鎖卻毫無動靜,也沒了心思和表妹微信扯淡,收起手機搗鼓門鎖。
看來應該是沒電了。
不過好在還有一把應急鑰匙。
她開始掏包,又把所有東西倒在地上,完全沒看見鑰匙的影子。
一回想——出差前走得匆忙根本就沒帶嘛!
盯着滿地的粉餅口紅紙巾耳機等物,許苑沉思片刻,一一收回包裏,轉身敲了旁邊新鄰居的門。
沒辦法,她還要直播,今晚必須要進到屋裏。
門拉開,許苑愣了一秒,沒想到對方竟然還是剛剛那副全副武裝的模樣。
不過這世界上有奇怪癖好的人比較多,她也不便多管閑事問對方為什麽在家裏還要遮得這麽嚴實,容易冒犯到別人不說,關鍵她現在還有求于他。
“您好,我是住隔壁的鄰居,不好意思來打擾您,有件事想請您幫個忙,是這樣的……”她把情況說了一遍。
“你要從我家陽臺過去?”陸棄昨眉宇間露出幾分疑惑和不可思議。
“是的,我們兩家陽臺中間有一個大概腳掌寬的臺子,我可以踩着那個過去。”許苑兩只大眼泛着期待的光撲閃撲閃。
陸棄昨認真盯着她看了片刻,眉間的疑惑更深了:“不怕掉下去?”
換句話說,不怕死嗎?這可是十二樓。
許苑粲然一笑:“我正想問呢,您家有繩子嗎?”
十分鐘後,許苑手裏握着食指粗細的麻繩,站在新搬來的鄰居家陽臺。
涼風習習,吹得她打了個冷噤。
又探頭望了眼,目測高度後,腿控制不住地有些發軟。
“好了。”陸棄昨幫她把繩子的一端綁在陽臺護欄上,又使勁拽了兩下,檢查是否綁緊。
許苑沒有回應,他走到她身邊,把繩子的另一端繞過她的腰,自顧自替她綁上。
腰間突然一緊,總算把許苑的魂兒喚了回來。
她低頭看了眼,拉了兩下,發現綁得還挺穩當。
“謝謝啊。”
“不用謝,去吧。”
陸棄昨伸出手臂,她順勢抓住,借助他的力量爬上陽臺。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一瞬間風好像變得更大了。
她牢牢抓住護欄,生怕自己被風給刮下去。
“我去了啊。”一張口,尾音顫了三顫。
她一手抓着護欄,一手緊緊抓着陸棄昨手臂。
光說不動。
……
“我真的去了啊~”
兩分鐘後許苑還是眼巴巴望着陸棄昨,想動卻邁不開腿。
就等對方開口:“還是別去了。”她就趕緊撤。
然而對面男人依舊平靜,淡定如一尊佛,既不催她,也沒管她逐漸蒼白的臉色,淡漠回應:
“嗯。”
真是一點也不會給人臺階下啊!
雖然對方的回複簡短到來不及捕捉情緒,許苑卻覺得這個“嗯”字代表的含義應該是:“要走快走,不走快滾!”
她覺得自己不能慫,畢竟是她的提議,突然慫了多沒面子,總要給新鄰居留下點積極勇敢的好印象吧。
但真的要拿命換嗎……
許苑又看了眼高度,使勁吞咽了下,提起一口氣,一腳跨出護欄外。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又把腳收了回來,蹲下後打死不再動。
“我看還是等風小點再走吧,免得被風打亂了腳步。”
今晚風真的太大了。
陸棄昨微一偏頭,“有風?”
“當,當然有了!”突然被質疑許苑笑容有些僵,“你不信摘了帽子和口罩感受下!”
被對方誤會是在找借口她有些不悅,不過看他裹得那麽嚴實,罷了罷了,估計不是七級大風他是不會有感覺的。
陸棄昨沒做回應,然而口罩上方,帽檐下方的明亮雙眸染上了幾分不明顯的笑意。
他不知道許苑此刻在想什麽,但見她粉嫩的嘴唇無意識地嘟起,有些氣惱的樣子,眼裏笑意更濃了。
他就這樣,左手插兜,右手腕被許苑緊緊攥在手裏,安靜地陪她等風轉小。
……
從陽臺的位置望出去,遠處是一片漆黑的海,泛着點點星光,海浪慢慢悠悠拍打着沙灘。
樓下街道的嘈雜人聲忽遠忽近,混合着車流飛速而過時輪胎摩擦地面,以及按下的車喇叭的回響聲。
兩人沉默無言,一人穩穩站着如一尊清冷沒有情緒的人偶,一人蹲在陽臺護欄上如一只乖巧的貓。
奇怪的是,竟然都沒覺得此刻安靜獨處的氣氛尴尬。
許苑一把長卷發松松綁在腦後,額前垂下的幾縷碎發随着微風輕輕晃動,發梢随風起又随風落。
看着那白皙臉龐邊幾縷飄揚的發絲,陸棄昨突然也感受到了一絲涼意。
這風吹啊吹,就這麽吹進心裏,驅散了他胸腔裏白天積存的負面情緒。
突然,許苑擡頭看了過來。
視線在微風中相撞,他平靜眼眸裏起了一絲波瀾,不過一秒,又恢複平靜。
許苑眯起清亮的雙眼笑了下,撐着膝站起來,像是給自己加油打氣一般:“我這回真的真的要去了!”
她松開陸棄昨的手臂,背緊緊貼着牆壁,盡量平視前方不看腳下,一點一點平行挪動,挪一點就要停下來休息幾秒。
然而時間一拉長,她的雙腿愈加發軟,抖得厲害不聽使喚。
她想蹲下來,她實在太累了,她又輕輕挪了一步,卻突然踩滑,整個人毫無防備往下掉去。
這瞬間,許苑真實的感受到了死亡,可也是這瞬間,她竟然有終于解脫了的念頭。
她覺得自己差點就抓住死神的手要跟着他走了,可有人硬生生拉住了她。
陸棄昨一瞬間的反應還算及時,許苑沒有掉得太遠,一伸手還能摸到剛剛走過的臺子。
她仰頭,看清了對方緊皺的眉頭,還有眼眸裏的擔憂和驚慌。
陸棄昨咬緊牙根,一發力,将許苑拉了上來。
許苑翻過陽臺護欄,在他的攙扶下重新站上踏實的地板,只是雙腿依舊發軟。
陸棄昨上下打量她,口吻一反往常的慌張:“沒事吧?”
許苑實在站不住,靠着牆緩緩蹲坐到地上,眼神呆滞,不發一語,對陸棄昨的關心充耳不聞。
吓傻了。
見她這模樣,估計還得緩會兒,陸棄昨先進屋給她倒水,同時平複自己的心跳。
他唯一覺得奇怪的是,這女生掉下去的瞬間竟然連尖叫聲也沒有。
大概被吓懵了,他想。
端着水杯回到陽臺,許苑幹淨清秀的臉上已經挂有幾條淚痕。
這幅紅着眼眶楚楚可憐的模樣突然跳進陸棄昨視野裏,心裏好像有什麽被輕輕撥動了一下。
她一仰頭,又是兩三滴淚珠湧出眼眶,淚水汪汪的眼眸裏還有些驚魂未定。
“我差點就死了……”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情緒随着話音結束跟着爆發,低頭伏在手臂上,肩膀微抖。
這放肆一哭,連帶着白天在電視臺受的委屈和憤怒一齊湧來,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在旁端着水杯的陸棄昨,面對此情此景有些手足無措。
如果是在演戲就好了,至少演戲時他知道對方的人設,知道劇情,知道現在是應該蹲下安慰還是靜靜等她哭完,甚至對方也會幫你一起分析這段戲的多種處理方法。
可對方是許苑,一個陌生人,脾氣秉性他通通不熟悉,想安慰無從下口,什麽都不做又不忍心。
過了會兒,許苑突然笑了,還差點笑出鼻涕泡,她仰起一張淚痕滿布的白皙小臉,說:“我想出的這個主意是不是很傻逼?”
問題有點突然,陸棄昨頓了頓,淡淡回:“還好。”
嗯,還好就是真的很傻逼。
“接下來呢?”陸棄昨手裏遞了紙巾給她。
“我腦子覺得我還可以再來一次,但我的腿說它拒絕,”許苑擦掉眼淚,“所以我今晚還是出去住酒店吧,明天再找物業幫忙看看門鎖怎麽解決。”
她撐着牆站起,不知道是起得太猛還是什麽原因,眼前突然變得模糊,後腦還隐隐作痛,全身發軟控制不住往前倒去。
眼前完全變得黑暗前,許苑看清了陸棄昨純黑色衛衣上左肩那兩個白字:
哈哈
今晚的愚蠢行為好像就這麽被一件衛衣嘲笑了,她卻忍不住揚了嘴角,莫名安心地倒進對面男人的懷裏。
陸棄昨穩穩扶住倒過來的許苑,右手不小心碰到她的後腦,觸感有些黏膩。
他看向指尖上的幾點嫣紅,瞳孔微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