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二十口
女人天性母愛泛濫,米松自然也不例外。
她自然知道家醜不可外揚這個道理, 也知道自己不該多插手這件事, 就像她不應該半夜抽風,提着衣服突然出現, 看盡他人家醜。
許清讓停頓良久,時間似乎靜止了那麽片刻。
女人尖銳的嘶吼萦繞于耳, 揮之不去。
前一秒他疑惑還疑惑是不是他做錯了什麽,讓那些人恨不得把他踩進泥裏, 咒他進十八層地獄, 後一秒他又覺得應該把剛才那個女人, 也就是張珍的那句冷心冷肺貫徹到底,無所謂的笑笑把這場鬧劇風輕雲淡的一筆帶過。畢竟他才來不怎麽在意別人怎樣用言語來攻擊他。
但習慣性把自己封閉起來久了, 乍然有個人用哄小嬰兒睡覺的姿勢來安撫他。
感覺好像還不錯。
他不太想思考米松這翻舉動夾雜幾分真心。
不管刻意還是無心,沒有那份安慰比此時來得及時。
許清讓想回擁她, 但身體卻遲遲沒有動作。
潛意識裏有個聲音告訴他, 眼前的小娃娃幹淨得像一張白紙, 而他混得像一汪髒墨。
他垂頭看着雙臂之間那一小團。
她此時極乖, 小腦袋輕輕貼着他胸膛,想擡頭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許清讓想指責她“怎麽這個時候來?”, 把所有該看的不該看的,都看了。
張口卻化成低低的一聲嘆息。
他彎着腰,背影看上去有些佝偻,額頭搭在她肩上,語氣平靜的只剩下挫敗, 嗓音沙啞得像是喉間含着膈人的沙碩:“你看見了嗎?這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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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張珍所說的,不差分毫。
米松不明所以。
她絞盡腦汁解讀他這句話的含義。
許清讓這麽傲的一個人,大抵是希望今天的種種成為藏在瓶子裏的秘密。
思及此,她面露了然。
“你放心,我都懂。”
為表她口風嚴謹,她換上嚴肅的神情:“你就當我是條魚,只有七秒鐘的記憶,七秒鐘之後我就什麽都不記得了。”
許清讓不說話。
他無言的看了看她,悲傷的情緒所剩無幾。
又或者說本來就沒什麽好悲傷的。
兩人就這麽相對無言了幾秒。
許清讓才淡淡挪開視線,緩步行至茶幾前給自己倒了杯涼白開,淺淡的水漬把他幹澀龜裂的唇潤了色。
“你就不好奇?”他問。
米松自個兒把袋子放在沙發上,實話實說:“好奇呀。”
但有的時候好奇并不是什麽好東西。
那些過往應該都是些不好的回憶,刨根問底未免太揭人傷口。
許清讓觑她,眼底無波無瀾:“張敏是我母親。”
米松手裏的動作來了個急停。
短短幾個字,龐大的信息量已經超過了她的腦容量。
什麽意思?
難不成許清讓已經沒有媽媽了?
上一輩的恩怨說起來不是一般的狗血。
當年張敏确實走得早。
年輕時她也是個不可多得的美人,
在四九城上流圈裏,人人提到張敏都要嘆一句紅顏薄命,沒能享清福便早早告別人世。
離世的前一天,她還在私人會所裏玩樂,晚上約着幾個姐妹湊了一桌麻将,原是要熬一整夜,可惜的是她沒能等到天亮。
誰能想到許太太會一頭點在麻将桌上。
其餘幾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女人手忙腳亂,救護車未到張敏已經咽氣,死因是心髒性猝死。
那年她剛好從而立之年跨度到不惑之年。
許清讓十一歲。
而張敏和許冊國之間,則是有一段典型的政治聯姻。而許清讓和他遠在美國養病的姐姐,許清然則是這段名存實亡聯姻中的産物。
外界只傳他們男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對。
張敏和許冊國也奉承着,人前恩愛背後互不對眼。
除去必要的商業晚會會一同出席,裝裝樣子,其餘時間大多是各玩各的,即使是精神身體雙出軌只要沒有明着搬上臺面,對方也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就過去。
竟比陌生人還要冷漠幾分。
而夾在中間成為犧牲品的許清讓和許清然從小也沒有感受到什麽父愛母愛。生為人父母,一個工作成瘾,一個玩物喪志,對兩個半大的孩子不聞不問。
即使張敏在世的時許清讓多“母親”這一詞仍抱有幻想也只是在為數不多的幾次見面中,從張敏眼中流露出的厭惡和鄙夷中逐漸消磨。
下葬之時,許清讓沒辦法裝出有多悲恸,抛開母子之間的感情,他對母親的認知其實只限于對張敏這個人的名字而已。
別人罵他面冷心更冷,他也得在心中認同。
哪有死了媽還不難過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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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清讓放下手裏的玻璃杯,曲膝坐在沙發上,食指并着大拇指撚了撚眉心,眉眼間皆是疲倦。或許是看米松半天沒反應又或許是她眼裏的憐憫忘了掩飾,他毫無征兆的笑了笑:“你別這麽看我,我沒你想的那麽凄慘。”
米松眼神愈發憐惜了。
好像在看路邊風餐露宿饑不果腹的一只髒兮兮的小狗,忍不住想上去投喂。
她搖了搖頭,決心不去挖人傷口:“其實我也不太好奇。”
許清讓也不是那種閑着沒事就把那些不太好的記憶翻出來重新回憶一遍徒增煩惱,把回憶編成故事拿來裝深沉的人。
他清清淡淡的“嗯”了聲。
那些言語攻擊帶來的物理傷害仿佛被完全免疫,還可能是他買了複活甲。
揉進骨子裏的散漫回到許清讓身上,他懶洋洋的跟沒骨頭似的窩在沙發角落裏,一如既往的疏淡懶倦。
米松暗自在心中舒了一口氣,這才是她認識的許清讓嘛。
許清讓并未坐太久,他後知後覺的看了一眼時間。
已經十二點過半。
女孩子在陌生男生家裏呆到這麽晚,應該注意一下了。
“回去吧,我送你。”
說着,他才起身。
許家和米家本來就是鄰居,兩憧房子相隔不遠,米松有意推辭,但許清讓還是以女孩子一個人不安全為由堅持送她回去。
重新踏上鵝卵石小路,路兩旁開着伶仃幾多叫不上名字的野花。米松還是有意無意的觀察一下許清讓的臉色,有些放心不下他,索性提議:“你要是有什麽事可以随時打我的電話。”
之前他們存着彼此的號碼,卻一直沒聯系過,一串號碼在通訊錄裏成了擺設。
許清讓還真沒脆弱至此。
難得被小姑娘關心一把,就想也不想的爽快答應。
等米松跟他說了聲“拜拜”,疾步走進院內。
許清讓立在院外,臉上的表情散得差不多。
他看着米松離開的方向發呆。
裏屋朦朦胧胧傳來關媽媽的訓話聲,大約過了幾分鐘,二樓的某個窗戶亮起了燈,灰色的人影一晃而過,緊接着,那一席窗簾拉開一條縫,一顆小腦袋探出來,左看看右看看,最終目光鎖定在他身上。
米松朝他甩了甩手,做了個趕客的動作。
無聲的示意他趕緊回去。
他并未站太久。
許清讓離開後,米松才悲催的想起還有幾道習題沒寫完。
她極少熬夜,生理鐘一向很準。
她強撐着睡意寫完作業,強撐着睡意洗浴,接着強撐着睡意爬上床,才阖上眼皮,閑置在床頭櫃上的老人機跟她作對一樣驟然響鈴。
米松蒙住腦袋任由鈴聲響了半分鐘,不情不願的如一只毛毛蟲一般從被子裏供出來,伸手摸過手機,也不看來電人,徑直接聽。
“誰啊?”
“是我。”
米松大腦幾近休眠狀态,努力辨別了一下聲音。
哦,許清讓啊。
“你有什麽事?”
她第一個想到的可能性是那個瘋女人又回來了,當即扶着昏昏欲睡随時準備死機的腦袋盤坐起來。
那邊懶洋洋回:“我失眠睡不着。”
“.................”
我讓你有事打電話,不是這種事,這個時間點也可以打過來!!
米松忍着把他拉進黑名單的欲望,耐着性子:“那我跟你講個睡前故事?”
這回許清讓挺乖,低聲應了句:“好。”
她認命的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腳尖胡亂勾過床底的居家拖鞋,拖沓着步子,随手從書架上撈過一本課外讀物——《天方夜譚》。
米松重新躺進被子裏,摁了免提将手機放在一旁。
指尖撚着封面,翻開第一頁。
她清了清嗓子:“相傳古時候,在阿拉伯的海島上,有一個薩桑國王...........”
屏幕另一邊。
許清讓手臂曲起,枕在腦後,毫無焦距的視線落在房間裏不知名的角落,女孩兒特有的少女音從聽筒裏傳來,混合着未睡醒時的細碎糯糯的綿軟,洋洋盈耳。
話音沒能持續太久。
米松大概是累慘了,之後的語句時斷時續,末了,只剩下清淺的呼吸聲傳來。
許清讓低聲叫了兩聲她的名字。
米松哼哼唧唧的應了聲,便沒了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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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清晨。
米松打着哈欠爬起來,摸出卷進被子褶皺裏的手機,摁亮屏幕,右上角電量已經熬到了最底格,亮着紅還頑強的撐着沒關機。
而且昨天那通電話一夜未斷線。
時長高達5小時16分,且秒數還在持續增長,轉眼的功夫,16變成了17。
電話費不要錢啊?
米松側耳聽那邊的動靜,猶豫着要不要收線,小屏幕驀然一閃,關機了。
她揮去不必要的糾結,拉開床頭櫃的抽屜,翻翻找找扯出一根數據線來,充上電。
她轉身去換衣服洗漱。
今天她再度起晚,大清早的就顯得人荒馬亂。
米稚這會兒穿戴整齊坐在八仙桌前啃奶黃包,米松才拾掇着翻起的領子匆匆下樓,草草咬了兩口奶黃包,又喝了半杯燕麥,跟着米稚一起出門。
米稚背着書包,像只歡快的小鹦鹉圍着她轉:“姐,你最近怎麽回事啊?你以前可都是準時起床的,你這都第二次晚起了。”
米松左右睡了不到五個小時,睡眠嚴重不足,有氣無力的:“我昨天睡晚了。”
“騙人!”米稚惡作劇般在拉着米松背後的書包,身後的分量明顯加重了不少:“我昨天晚上明明聽見你房間裏有男孩子的聲音。”
米松心中微驚,面上卻是鎮定自若的模樣。
“你該不會是談戀愛了吧?”
“瞎說,”她瞪了米稚一眼,急中生智胡扯一句:“我昨天是在看視頻。”
“诶?可是我明明有聽到。”
米松見縫插針的反被動為主動,作勢要撓她癢癢:“先別說我了,你大半夜的不睡覺是打游戲去了?還聽牆角?”
米稚最怕這一茬,一邊扭身閃躲,一邊求饒:“我錯了我錯了我真是冤枉啊,我昨天只不過起來上個廁所才無意聽到的,我能偷聽我親姐的牆角麽我?”
米松又逗了她一會兒才罷休。
把米稚送走,她旋身自己去了教室。
剛坐下還沒來得及歇口氣,就忙着收作業。
米松清理着桌上亂七八糟的作業本練習冊,後背被人輕輕戳了一下。
她扭過上半身,一疊作業遞至她面前。
米松結果,見許清讓沒精打采的,眼下烏青明顯,困倦的眼梢泛着紅。
“昨晚沒睡好?”她問。
許清讓看了她一會,慢吞吞移開視線,糾正道:“沒睡着。”
“一宿沒睡?”
“嗯。”
昨晚電話一夜未斷,他聽着電話裏淺淺的呼吸聲和翻身時被褥輕微的摩擦聲,整夜未眠。
作者有話要說: 這章也留評發紅包~
讓讓的身世木有細寫,怕引起不适
咱看文還是開心點,就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