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二十二口
米松烏溜溜的眼珠微動,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許清讓纏繞在瓶蓋兒上的手受阻力停頓了那麽一秒, 微微曲起的五指線條清晰有致, 骨節分明,他面容始終鎮定, 面不改色的換了一種姿勢。
米松注視着那只手因發力手背凸顯出嶙峋的趾骨,一根根連接着手腕, 不帶任何飾品的腕關節處是骨感的尺骨,輪廓落拓, 幹淨的袖口下隐沒着具有爆發性的肌肉。
“啵——”的一聲, 瓶蓋和瓶身一分為二。
淡粉色的液體在瓶內晃蕩, 但始終未越過界線。
一滴未灑。
“喏。”
他随手把瓶子擱在她桌上。
米松欣喜的拿過,抿着瓶口咕嚕咕嚕喝了五分之一, 才重新擡起頭來。
口感微甜,淡淡的草莓味混合着濃郁的奶香充斥味蕾。
她後知後覺的察覺到上唇邊緣沾了點奶沫, 舌尖探出, 輕輕舔了一圈。
嘴裏甜她就覺得心情極好, 偏頭彎唇朝他笑了笑, 晃晃手裏的東西:“下次我請你喝。”
許清讓未答,只是陡然滾了滾喉結, 佯裝坦然的移開視線。
他不太受得了她這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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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運會初步定在十一月六號,倘若當天沒有天氣驟變,則照常舉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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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時間的推近,有些迫不及待的每天守着天氣預報,更甚的在朋友圈裏花式轉發雨神蕭敬騰。
開幕當天, 全天無雨,最高氣溫達三十一攝氏度。
準備節目的那幾個正忙着換上新租來的服飾,姜忻被借去充當化妝師。
即使千般不情,萬般不願,但等文藝委員蕭小小找上門來,她還是勉為其難的答應,唯一的要求是自行提供化妝品。
所以一大早,教室裏出現幾個女生穿着奇異的服飾,裹着秋季校服外套,一個個排排坐等姜化妝師的“臨幸”的畫面。
運動會進行的如火如荼,開幕儀式必不可少。
臨雅高中部三個年級,近兩千人,四十個班,一同排着整整齊齊的方陣。
聲勢不可謂不浩大。
全體師生頂着晨間的太陽,各種口號喊得響徹雲霄。
比如,迎面走來的高二301班,整齊的步伐走得跟大象跺腳似的,看着都覺着腳板疼。
男女各分成兩列,年芳十六十七的少男少女一臉嚴肅,行至主席臺下時還把事先練習好的口號喊得震天響:
——“高二三班,猛虎出山,激情似火,超越自我!”
滿滿的中二沙雕氣息撲面而來,并且還不能笑場。
一頓操作猛如虎後,是301班的合唱。
時間有限,只持續了兩份多鐘就結束了。
接下來是長達兩個小時的等待,運動會正式開始。
體育館內,幾個女生撐着小陽傘在觀衆席排排坐。
閑閑的看着比賽,還悄咪咪的挖掘校園裏的“靓仔”。
——“诶诶,你們看那個穿白色運動服的男生,好帥啊。”
——“你們知不知道他是幾班的啊?”
——“幹嘛,你想追人家?”
——“我就是好奇問兩句,不行啊。”
——“我覺得還是那個穿黑色衣服的好看。”
——“哪啊?我怎麽沒看見?”
——“就籃球框下面,手長腳長的那個。”
米松跟姜忻躲在一把傘下,眯着眼眺望遠處。
沒坐一會兒,頭頂就冒了薄薄一層汗。
即使是秋天,還是熱的要命。
姜忻扯了扯汗濕的衣襟,抱怨出聲:“這破天。”
米松蹭了蹭額角的汗,沒說話。
寬敞的塑膠操場上,各個項目劃分底盤,一批接一批的進行。
彼時,廣播乍響。
女老師的清越嗓音随着擴音器傳達校園的每一個角落:“下面是男子三千米,請司嘉納、方星華、許清讓、薛銳進..............到檢錄處進行檢錄。”
從一串耳熟或耳生的名字中,米松還是精準的捕捉到許清讓的名字。
她反應慢了不止半拍,困惑說:“許清讓什麽時候報了三千米了?”
“你不是負責咱們班報名?你不知道?”姜忻不答反問。
米松尴尬的摸了摸鼻子,這事是她跟岺樂一起負責的,她報了一千五以後,便全權将這些瑣碎都推給了岺樂,當時男子三千和五千一直處于空缺狀态,加上許清讓也沒跟她提過啊。
藏得還挺深。
“他能不能行啊。”米松小聲嘀咕。
畢竟許清讓平時可是能用走絕不用跑,能坐着絕不站着,把懶散和随性都寫在臉上,懈怠起來連跟你多說一個字都嫌浪費口舌。
除了偶爾跟幾個說得上話的男生打球,平時也沒見怎麽鍛煉。
姜忻瞅了她一眼,聳了聳肩:“誰知道啊。”
她話音剛落,像是想到了什麽,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奸笑”,接着補充:“诶,你要不要去男生送水什麽的?”
在青春的尾巴上,他們最大的煩惱不過是擔憂着成績,和一些滿懷少女心事的無聲暗戀,那些腼腆害羞的女孩兒都趁着這麽一個機會,遞毛巾遞水什麽的再合适不過。
米松扶着小陽傘的傘把:“送誰?”
姜忻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送你的新同桌呗。”
“......”
她調笑着看她:“不然你還想送誰?”
“......”
米松表示她誰也不想送。
兩人一同行至小面部門口時,米松還是猶豫了一下,還是跟着姜忻進去,給自己拿了一瓶水的同時,又神使鬼差的多拿了一瓶。
結賬出來,姜忻眼睛都要笑沒了。
米松看着自己一手一瓶常溫,另一只手一瓶冰鎮水,赧然的別開臉。
笑容過于燦爛,引起不适。
姜忻手裏端着剛買的罐裝冰鎮雪碧,拉開易拉罐:“你知道你這叫什麽嗎?”
“什麽?”
“口嫌體正直。”
米松白了她一眼:“我沒有。”
姜忻笑吟吟:“那你買兩瓶幹什麽?”
米松嘴硬:“我渴,兩瓶我都自己喝。”
姜忻意味深長的“哦”了聲,一個簡單的單音節,拖得老長。
生怕別人不知道這其中有貓膩似的。
米松瞪了她一眼。
兩人滴滴叭叭的又鬥了兩句嘴。
當然,米松可鬥不過姜忻這張伶牙俐齒的尖兒嘴,率先敗下陣來。
姜忻來了個勝利wink,大喇喇勾着米松的肩一路折回觀衆席。
但,有句俗話說得好,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
她原是打算先去看許清讓比賽,等結束了再去送水。
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
半道上,杭惜兒迎面奔來。
她跑的急,到米松面前時差點沒剎住車。
“米松!”她身上還穿着啦啦隊的隊服,看上去有些着急。
米松應聲停下。
杭惜兒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把她吓一跳。
杭惜兒是米松高一在廣播站當主持的時候認識的,她自認跟她不算太熟,平時兩人也就只是點頭之交,偶爾遇上打個招呼稍加寒暄兩句便再無下文。
“怎麽了?”
杭惜兒下意識看了眼旁邊的姜忻,微側過身壓低音量:“那個,你能不能幫我個忙?”
“你們聊,”姜忻不愛瞎摻和,識相的選擇避嫌,轉臉朝米松道:“我去觀衆席等你。”
米松把傘遞過去沖她颔首一二,再度看向杭惜兒:“找我有什麽事?”
“就是,今天是我負責播音,可是.......”她有些難以啓齒,窘迫的低下頭:“我肚子疼好像是拉肚子了,你能替我一下麽?”
米松這才注意到她輕搭在腹部的手,大概是腹中絞痛,她有些駝背。
聽到這個請求她雖沒感覺多驚訝,卻仍忍不住蹙眉。
她捏緊手裏水瓶,有些為難的支吾:“這.......”
杭惜兒自然看得出她的不情願,有幾分用苦肉計的意思:“我現在是真找不到人,不會耽誤你太久的,拜托拜托。”
米松和她無聲對峙了十幾秒,無奈的點了點頭。
她果然還是不會拒絕。
她心中嘆息,臉上的表情卻僞裝得天衣無縫:“你要快點回來啊。”
杭惜兒如釋重負,疊說了好幾聲“謝謝”才捂着肚子跑遠。
米松腳尖微旋,調轉方向,步行至臨時搭建的室外廣播站。
第一教學樓一樓,是雨棚撐起一片陰涼處,由幾張桌子簡易的拼成,桌面放着一個紅色的紙質投稿箱和一支無線話筒。
她認命的把手裏的兩瓶礦泉水放下,單手伸進紙箱裏,随手摸了幾張廣播稿。
學生投遞上來的稿子篇幅不長大多只有五十字左右,其中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從百度上謄抄下來,內容千篇一律,更有其尴尬的時候是兩個人抄到了同一篇。
米松只挑了兩張字跡工整的念。
溫軟清甜的嗓音,順着擴音器傳達。
這樣的聲線很容易讓人錯以為是臺灣腔,甜而不嗲。
大抵是直男最喜歡的那一挂,隔着屏幕都想網戀的聲音。
她在廣播站當播音那會兒,就以這副好嗓子出名,唱歌也不輸分毫。
幾個心細的人還能嬉嬉笑笑調侃——“播音員變了?”、“這個怕不是個聲優吧?”、“允許我對着這個聲音幻想一下”雲雲。
杭惜兒去了很久,起碼米松是這麽認為的。
等起跑線響起一聲槍響,跑道邊緣圍滿了鼓勵助威的人群,加油聲此起彼伏,甚至還有“粉絲站站長”領着一個小團體,喊着“XXX”,後面的“小迷妹”們扯着嗓子,聲音整齊的喊一聲“加油”。
許清讓一馬當先,跑完一圈時。
米松在念廣播稿。
跑完第三圈時,米松在念廣播稿。
到第五圈,米松還在念廣播稿。
就連最後一圈,兩百米沖刺。
杭惜兒還不見人。
米松捏着手裏的小紙條,不可抑制的深深嘆了口氣。
她明明也想去加油的。
第一組的第一名已經得出結果,檢錄處的同學送了一份成績過來。
她默默接過,先大致看了一遍。
一組十二人,許清讓的名字出人意料,又那麽理所當然排在第一位。
七分五十四秒。
第二名的成績八分多鐘接近九分鐘。
換算一下,許清讓幾乎把人家甩了大半圈。
等她播報完成績,杭惜兒才姍姍來遲。
簡單做了一個交接工作,米松才抱着水噗哧噗哧的往終點線跑。
此時這邊最是人多,男孩女孩混淆在一起,遞水的不在少數,像米松這樣抱着水瓶的混在其中也就沒那麽突兀。
她在人群中七拐八拐的繞了兩圈,努力昂着腦袋四處張望。
餘光不經意間瞥他的側臉,他站在跑道內圈。
其實也很好找,許清讓180+的個子,即使周身人煙熙攘他仍然顯得卓爾不群鶴立雞群,那些人反倒像是成了他的陪襯,毫不起眼。
耀眼到,他只需要站在那裏,就能成為目光的焦點。
米松腳尖微旋,亦步亦趨的挪過去。
距離越拉越近,而知之間的距離只剩下幾米之遙,她腳下的步子驀然停頓。
離的進了,她才看到他身前還站着個人。
一個女人——周靜若。
周靜若很愛笑,就恰如現在,她笑攆如花的把手裏的水遞過去。
笑容明媚,落落大方:“喏,特意買給你的,你不會拒絕的吧?”
米松抿了下唇,忙垂下頭盯着懷裏的東西。
小腦瓜裏冒出的第一個念頭是——好像又來晚了,
緊接着又兀自心道:什麽啊,還蠻受女孩子歡迎的嘛。
這樣的想法一發不可收拾,就像是吃了一整顆青檸,那股酸味不光刺激着唾液腺,連帶着每一根神經末梢,一路抵達心尖。
米松才懶得看兩個人“眉來眼去”,轉身就走。
她鼓了鼓腮幫子,莫名其妙的自己跟自己怄氣似的氣成一只河豚。
她走出一段距離,身後隐隐傳來腳步聲,大概是許清讓追來了。
不想理他。
米松癟了癟嘴,悶頭加快腳步。
身後的人緊追不放。
她索性小跑起來。
但許清讓走一步相當于她的兩步,她哪裏跑得過?
剛跑沒兩步,後衣領毫無征兆的被人一把拎住,往上一提留。
仿佛是一只讓人類掐住命運後頸皮的貓。
米松生生停住,還奮力掙紮了一陣。
無果。
她半側身,兇巴巴的像急紅了眼的兔子:“你幹什麽!”
許清讓還是頭一次看她這般生氣,新奇地挑了挑眉:“應該是我問你才是,你幹嘛看見我就跑?”
她氣急敗壞:“我才沒有!”
他仍然保持着拎雞仔的姿勢,微微低頭。
米松還左右扭了扭試圖重獲自由,許清讓低頭的動作讓她全身一僵,下意識往後傾了傾,精神緊繃起來,獨屬于男性的灼熱氣息撲來。
他剛跑完三千米,氣息還不太穩定。
晶瑩的薄汗吸附在他白皙的皮膚上,淡淡雪松香中混合了點汗味兒。
荷爾蒙爆棚。
“你別湊我這麽近。”她有些局促的說。
許清讓細細打量了她一會兒,倏爾低聲輕笑出聲。
男生已經過了變聲期,聲線愈發低沉富有磁性,輕而短促的一聲,叫人聽不出是真不含半點惡意還是故意諷刺。他好奇的歪了下頭:“好端端的怎麽生氣了?”
米松極少發脾氣,一生氣就容易上臉。
不是羞愧的那種緋紅,是滿臉充血的漲紅。
她鼓着臉嘴硬:“我沒有!”
許清讓斂着眼梢,一雙桃花眼中的笑意不減。
米松深吸一口氣:“你先放開我。”
你還提溜上瘾啦?
他聞言也并未多堅持,随即松了手。
她氣鼓鼓的整理着攥的翻起的衣領,用鼻孔出氣,朝他重重“哼”了聲。
許清讓的好心情以肉眼就能分辨出來的速度更上一個高度。
他眼尾掃了眼米松抱在懷裏耳顯得累贅的兩瓶礦泉水:“給我的?”
“不是。”
“那你買兩瓶?”
米松本來自己生悶氣,這會兒被他這麽一刺激幾乎沒了理智。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自己手上的拿一瓶水夾在腋下,搶過他拿一瓶,右手覆蓋上硬幣大小的瓶蓋,不顧将掌心磨得通紅,咬牙擰開,當着他的面喝兩口,接着又如法炮制的打開第二瓶。
她用手背蹭了蹭水漬潤色過的唇瓣:“我買給我自己喝。”
許清讓嘴角噙笑:“介意借我喝麽?”
米松:“?”
在她尚未反應過來之際,他出右手,一點不帶客氣的抽走了其中一瓶。
他去了瓶蓋,仰頭灌下。
動作肆意而張揚。
唯一能讓米松得到安慰的,大概就是他并未直接對嘴。
透明液體順着瓶口淌下,形成一道水柱在陽光下顯得極致剔透。
一瓶水他幾乎一飲而盡,喝了一半灑了一半。
許是喝的急了,嘴角溢出些許,順着他修長的脖頸一路劃過平直的鎖骨,沒入衣領。
凸起的喉結伴随他吞咽的動作一下一下滾動,叫人挪不開是視線。
竟有幾分性感禁欲的味道。
末了,他将空掉的瓶身捏得癟平,單薄的一層塑料皮在指尖不堪一擊。
一陣略刺耳的噼裏啪啦聲過後,他重新把瓶蓋給擰回去,原封不動的放回她臂彎中。
米松“???”
她氣得不行,話就那麽不過腦子的脫口而出:“不是有人給你送水?你幹嘛還要喝我的!”
許清讓聞言稍愣,突然意識到什麽般意味不明的低笑出聲。
他揚着眼梢,眼底透着歡愉。
他并未答她,只漫不經心地說:“謝了,”他緩步與她錯身而過,走了兩步恍然回想到什麽步伐又生生頓住,許清讓豎起食指,半旋過上身,指尖輕輕撥弄了下她額前的劉海,說:“對了,水很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