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四十二口

最先迎上來的一個看上去五十來歲,滿是風霜的女人。

她穿着深色毛衣和長褲, 從頭到腳都寫着“樸素”兩個大字。

歲月在她的臉上留下或深或淺的痕跡, 魚尾紋和法令紋在她的皮膚上刻下深刻的溝壑,眉際有一顆标志性的美人痣, 瞧着很是面善。

“我是宋融的媽媽,你們是融兒同學吧?”女人楊着笑, 眼角的魚尾紋漸深。

米松走在前端,嘴甜的第一時間叫人:“阿姨好。”

後面的兩位也是相當識人顏色的家夥, 當即就跟着喊了聲。

“別客氣, ”宋媽媽熱情而随和, 讓出自己身下的陪護椅,按着米松坐下:“都別站着了, 坐。”

回過頭來看宋融,

他看上去與常人無異, 只是手上連着針管, 手背上用兩段醫用繃帶包裹, 連着倒挂的吊瓶, 透明的液體順流淌下,雖然他還打着點滴, 氣色卻很好,一雙亮晶晶甚至能用神采奕奕的形容。

宋融忙不疊把床上書桌上散的亂七八糟的試卷拿開,誇張道:“我都住院半個多禮拜,你們都不知道我只能窩在這犄角旮旯裏有多無聊。”他話中不無抱怨,像是裝啞巴裝久了的話唠:“盼星星盼月亮總算把你們盼來了, 你們來得也太慢了。”

許清讓吊在尾巴上進的病房,見他能吃能喝能說能唱的,除了穿着一身病號服并沒有太多憔悴之意,也沒有要替這位“患難兄弟”擔憂的意思,還優哉游哉的把水果籃放在床頭的藍白相間的床頭櫃上。

姜忻則是悠閑的坐在隔壁空閑的病號床上,看似漫不經心實則上上下下将其打量一遍,沒瞧出出什麽端倪來,便抱着胸,問:“病哪兒了?”

“沒多大事,就是受了點涼。”宋融大大咧咧的擺了擺手,幽怨的看那了一眼忙前忙後的宋媽:“我媽非放心不下,于是我就來這兒了。”

這也不能怪宋家人小題大做,只是宋融天生體弱多病的身體經不起任何折騰,任何一點小毛病都可能被放大十幾、乃至于幾十倍,家人日日擔驚受怕,生怕出什麽閃失。

米松這才找到機會說話:“那你的考試成績怎麽辦?”

這話狀似無心之說,卻一語戳在了點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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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因病缺考,仍然沒有分數錄入。

宋融對這種情況仿佛已是司空見慣,相當無所謂:“已經跟學校打過招呼了,等我出院就會單獨回學校補考。”

姜忻:“你要一個人一個考場?”

“差不多吧。”

“哦,祝你好運。”

見天兩人見面,難得沒有現場battle一場。

姜忻是一幅懶得和病患瞎逼逼的模樣,語氣淡淡。

幾個人閑扯幾句,在宋媽媽問要不要一起用個晚飯的時候紛紛推辭。

三人也意識到時間不早了,相序告別。

宋融一個人坐在只有單人床寬窄的病床上屬實無聊,見他們要走還頗有些不舍,巴巴的目送他們出去還不忘扯着嗓子叮囑:“有事沒事記得來我這多坐坐啊,等我出院了來找你們。”

許清讓依舊落後隊伍半截,不疾不徐的應了聲。

從住院樓下來,米松覺着感慨萬千,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

一面覺得生命太脆弱,一面又慶幸擁有一個健康的身體。

相比于她擱着思考人參,姜忻這種沒心沒肺的主已然擺手:“這麽晚我就先回去了,”她扯出一抹笑:“走了,你們聊。”

米松揮手跟她“白白”,她已走出去很遠。

許清讓矗立的不遠處:“回去吧。”

“哦哦,走吧。”

她忙邁步跟上。

兩人并肩,沉默走了一段距離,米松率先的打破這份靜谧:“你寒假要回北京嗎?”

她悄咪咪睥睨他,視線在他臉上停留幾秒,移開。

許清讓目視前方,悠閑得像是在散步:“不回。”

對他來說在哪裏都一樣,在冬青過年也還不錯。

米松彎了下唇。

他話音停滞片刻後再次開口:“畫室有集訓,時間不夠。”

剛湧上來的欣喜頃刻間又被磨滅,她有些遺憾的長“啊”了聲。

由高到低的聲調都在述說着失望。

許清讓對他的反應有些意外:“問這個做什麽?”

“本來想邀請你一起過節的。”米松唉聲嘆氣。

“哦。”

“......”

“不過春節那幾天有假。”

“......”米松無言半晌:“你能不能一次把話說完。”

話說一把來個大喘氣,害得她心跳大起大落。

許清讓一一應下她的埋怨,嘴角一聲輕而淡的笑:“我接受你的邀請。”

米松不跟他計較,一手手指抵着下颚,不假思索:“到時候許奶奶要是不嫌麻煩的話,也可以一起來。”

往年他不在的時候,老太太也會來家裏串串門吃幾顆韭菜餡的餃子,還會給米松米稚兩人各塞一個大紅包。

當地人過節送禮,在紅包裏塞的面額都不會太大,一般都是一兩張紅鈔票,倒是許老太太出手最是大方,年年打的禮錢都不少。

當然,關媽媽也是需要以同等的數額打回去的。

禮尚往來嘛。

他答應得也非常爽快:“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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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松到家那會兒,正巧趕上開飯,越臨近年關,桌上的飯菜倒是越大豐盛。

她用筷子挑了點白嫩的魚肉,輕輕蘸了點湯汁,趁着吃飯的功夫一五一十的把邀請隔壁許家來吃餃子的事告訴關夢筠。

關夢筠好客,笑吟吟說:“既然你已經請了,那就不必我再去了。”

米松許是出于某種私信,神使鬼差的提議:“到時候我幫您一起包餃子吧。”

“行啊,難得你願意動手。”

“到時候您早點叫我起床。”

關夢筠二話不說就答應,一臉喜色的說明天要去商鋪裏多換些硬幣來。

晚飯一家人坐在八仙桌前吃了近一個小時,兩小孩兒安安靜靜聽着大人談論家長裏短,臨了又收拾了一桌殘骸,把米稚打發去廚房洗碗。

米松上樓,從書包裏取出一大疊作業。

放在最上面的是一本一厘米厚的練習冊,深藍色封面上印着四個紅底白邊的大字——“快樂寒假”。

她細數了一下在這不足二十天的假期裏需要完成的作業,出去每天一篇的日記,還有七篇讀後感,以及英語單詞抄寫和作文默寫,除此之外,是各個科目布置下來的零散的習題等。

這不是假期,只是換了一個地方寫作業罷了。

米松望着這些厚厚的紙,就能預感到未來十幾天,她過得應該不會太快樂QAQ

除夕在她悶頭寫作業時不知不覺來臨。

這座小城并沒有禁放煙花爆竹的指令,鄰家有客來訪,在街頭放一串鞭炮,街尾都能聽到聲兒。

天蒙蒙亮時,噼裏啪啦的爆炸聲此起彼伏,紛沓至來。

米松在這一陣響動裏起得極早,精神煥發的起身洗漱,還換上了新衣服。

關夢筠也是心情大好,哼着不成調的曲給兩個女兒編了個辮子。

米松一頭長發被分成兩股,編成麻花辮後盤城兩個小鬏。

看上去有點傻,卻很喜慶。

得虧她顏值尚且能打,不然就跟古代丫鬟一個樣了。

她進廚房時,侵泡在清水中的硬幣已經洗好,餃子皮也從冰箱裏拿出來解凍過。

米爸爸在攪拌肉餡。

許清讓扶着許奶奶來的時候那兩垛餃子皮兒已經矮下來,碗裏的剁碎攪拌的肉糜也幾近見底。

許奶奶今個也穿的極為喜慶。

一身紅色唐裝,胸前精致的盤口從腋下扣到胸前,布帛上還印着類似銅錢一樣的金色圖案。

關媽媽行以待客之道,叫米稚去倒茶水。

“老太太,來得早不如來得巧啊,馬上就能吃飯了。”

許老太太笑的眼睛眯成一條縫:“是嗎?我還說你的手藝最好,外頭買的都不如你啊。”

“這是哪裏的話,您要是喜歡可以常來。”

......

......

......

大人們圍在一起談天說地,米爸爸把一碟碟餃子放進蒸籠裏。

一層層疊上去,開火。

米松洗掉粘在手心的面粉,用擦手布擦幹手上的水分,轉身進客廳時,就見許清讓正陪着許奶奶。

幾個人圍着烤火爐而坐,桌上還擺着果盤。

她抿了抿唇,許清讓瞧見她,很輕的彎唇笑了笑。

許奶奶半晌,卻也瞅到她,笑呵呵的跟她招了招手:“是大姑娘啊,來來來,到奶奶這裏坐。”

米松猶豫一下。

老太太左邊坐着米稚,右邊坐着許清讓。

她搬着椅子過來,許清讓相當自然的開口:“坐我旁邊吧。”

這腔調恰到好處,全然一副半生不熟的鄰家哥哥模樣。

叫人看不出絲毫端倪。

米松自是從善如流的坐下了。

她掀起烤火架上的面談,長時間裸·露在冷空氣中,微微泛涼的手探進散發熱量的源頭。

許清讓仿若随口的關心,無心一問,在長輩面前連言語之間的旁枝末節都恰到好處,:“冷不冷?”

下一刻,一只溫熱的大手輕輕握住了她的手,粗糙的指腹無意掃過她的掌心,不輕不重的捏了捏。

一層棉質的布料,擋住了所有人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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