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8
——驸馬的話是什麽意思呢?我呆呆站着,大腦內一片空白。
環兒捧着剛熬好的藥,耐性的哄我,“公主,乖,喝藥了。”
不等她像往日一般長篇大論的說服我,我已二話不說端起來一口喝了,轉身把藥碗放在她手裏,也不接她遞來的蜜餞,只眼角彎彎的笑,“今日的藥不苦。”
環兒反駁我,“公主,你說這藥不苦,可是奴婢聞着,那股子黃連味比哪天的都濃。”
“是嗎?”我笑,“沒感覺哎。”
環兒說,“是啊,公主,您都樂了一天了,舌頭都累麻了,想必是嘗不出這味道的。”
我還是笑,“環兒,你說的對極了,你家公主我現在心裏就一個味道,嘗不出其他的。”
環兒嘆氣,“公主,您這樣高興,何必呢?”
“高興就高興,哪來的何必之說。”
今天環兒怎麽又怪怪的,我看着她,話鋒一轉,佯裝生氣,“怎麽?莫非你見不得本公主高興?”
“不是。”環兒搖了搖頭,嘆息着,“只是奴婢聽說驸馬為了二公主的事……”
環兒說到這兒,一下打破了我心底滿心滿意的歡喜,來不及多想,已脫口而出,“你說驸馬為了二姐姐的事,如何?”
環兒正了正色,“奴婢聽說驸馬為了阻止二公主和親,逼迫聖上收回旨意,竟跪在納言閣外,為此惹怒了聖上。”
我一愣,“什麽時候的事?”
“白日的事。”
“驸馬如今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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環兒看着我,滿眼的擔憂,“聽說還跪在納言閣殿外。”
見我呆呆坐着,她慢慢跪下身來,“奴婢見公主這樣高興,本不想說的。可是如今二公主和親的聖旨已曉谕六宮,驸馬爺這個節骨眼上對聖上大不敬的事阖宮都知道了,消息傳得這樣快,咱們府上都知道了。公主,環兒想與其你從別人那聽說,不如奴婢親自告訴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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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今我仍清晰的記得,和驸馬大婚那晚我有多歡喜。
像吃了蜜餞似的,心裏甜絲絲的。
我幾乎不相信這是真的。可是外面鬧天的鞭炮聲和悅耳的絲竹聲,又切切實實告訴我這是真的,真實的。
環兒過來遞我杯熱茶,“公主殿下,煩請您将嘴合一合吧,您這都笑了一天了,也不怕臉疼。”
我想忍住笑,可是那股子從內心底散發出來的不由自主的歡喜又豈是我能忍的?
我瞥她一眼,“多嘴!”
環兒就拉長了音更加取笑我,“是——奴婢多嘴了,奴婢該死!奴婢這就出去看看驸馬爺來了沒有。”
我規規矩矩的在新房裏坐着,眼追着環兒到處跑。環兒拉開門又阖上,外面鬧騰騰的聲音一下子湧進來又被擠出去。
我還來不及多打量一眼新房的布置,房門就再次被人推開。
推開門的不是環兒。
我看着門口一時反應不過來。等我反應過來,高高興興喊一句,“驸馬……”卻發現驸馬只是在門口站着,淡漠的臉上沒有一絲一毫原本應該出現在新人臉上的歡喜之色。
我一下就蒙住了,怔怔愣愣的說,“驸馬——”
沒等我再多說一個字,驸馬已經朝我行了一個禮然後離去。
我徹底僵住了。
不由多想,追到院子裏叫住他,“驸馬——”
驸馬站住,卻并未回身。
我看着他的背影。
他說,“公主喜歡微臣?”
我點頭,拼命的點頭。
他說,“請公主殿下不要喜歡微臣。”
我問,“為什麽?”
他說,“臣的心不在這兒。”
那在哪兒?我想問,可是我沒有問。心底有個呼之欲出的答案,被我故意丢在角落裏。我固執的認為,即使驸馬心裏再喜歡二姐姐,可是如今有父皇的旨意在,只要我裝傻充愣,驸馬也奈何不了。
不觸碰,不涉及。那樣,就不會心痛。
“臣先行告退。”驸馬何時轉身朝我作揖。
“等一下,驸馬。”我還是喚住他,聲音有些急迫和乞求,他看着我眼底閃過一絲疑慮,我壓着心底的傷心和難過一步一步走近他。
鼓足勇氣,把手裏握了好久的東西攤在他眼前,上面已經布了一層薄薄的汗。
“驸馬。”我看着他,扯出一抹讓自己看起來不那麽卑微的笑,“這是母後離宮前交給我的,是父皇和母後當年的定情信物,母後說,如果有一天,我有喜歡的人,就把它親手交給他。驸馬,我想把它送給你,我知道你不喜歡,可是……”
說到這兒,我忽然說不下去了,看着驸馬在心裏反問自己,我這樣做會不會太強人所難?我已經拆散了驸馬和二姐姐的一段姻緣,如今又要強迫他收下我的東西。
“算了。”我重新堆起笑容,作勢收回手臂,“驸馬休息去吧。”
“既然公主一番心意……”驸馬淡淡的開口,說着已經拿走我手上的那枚玉佩,“臣感激不盡。”
太出乎我的意料,直到現在我也沒弄明白當時驸馬為何會收下那枚玉佩。
我曾在心裏無數次想過答案,或許,是因為我是公主?驸馬曾不止一次對我說過,“臣不敢僭越。”所以我想,或許是因為我是公主,他是臣子,他不能違抗我的旨意所以勉為其難的收下。
不過,這樣也好,至少,他收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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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慶善王妃的緣故,母後最終沒能選擇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有一段時日,她很不開心,臉上沒有一絲一毫的笑容。
父皇曾做過不止一件事來想辦法逗母後開心,比如他知道母後喜歡音律,為了給母後一個驚喜,就偷偷練習到十指指尖流血不止。
可是很久以前母後曾對我說,面對這樣的父皇,她心裏沒有一絲絲的感動。反而恨他、怪他、怨他,為什麽這麽強迫自己,為難自己,折磨自己,讓她心底的愧疚和恨越來越濃。
父皇一直都不明白他越是努力,母後就越是疏離的原因。
我起初也不明白,直到有一天我遇見驸馬,有了自己所愛而不愛自己的人,才明白,總想着為他做點什麽,讓他開心,真的只是自己一廂情願的想法,這麽做給對方帶來的就只有莫大的壓力和沉痛。可是,我們又總是控制不住自己的心。到最後便是越是做越是錯,越是錯就越是做,如此反複,成了一個惡性循環。
父皇後來送母後一塊玉佩,讓母後最終下定決心抛卻陳舊往事和他好好在一起。
母後說,那不過是一塊普通的羊脂玉做成的玉佩。我問,那為什麽這麽多年您一直這麽珍愛?母後向我指了指玉佩上的字,母後說那是父皇親自刻上去的。一句簡單卻觸動了她內心的話。
——縱是山河破碎,只為博君一笑。
母後說,她不需要帝王王後的身份,只想身邊有一個能陪自己白頭的人。母後說人這一生總要被各種事情所累,但人卻總要活着,人活着不過是為了兩個字——開心。
母後雖然真心愛二叔,可各種緣由彙在一起,早沒了亦如初見時的心動,她和二叔因為身份地位的緣故,早以越行越遠,始終讓她記在心裏的不過是腦海中初見時他的身影和那少女時期懵懂的情懷。
當母後感受到父皇為了讓她開心所做的一切時,她清醒了。母後說,何必為了心中的一個幻影而忽略了眼前實實在在的人,那枚玉佩不是一個帝王對王後的承諾而是一個夫君對妻子的承諾。母後說,她永遠都記着當時父皇交給她這枚玉佩時他的神情和他離去時的背影。母後說,皇兒,女人這一生能遇到一個能讓自己開心的人實屬不易,若你遇到了,自當珍惜。
我想,當我決心嫁給驸馬時,我理解的能讓自己開心的人和母後說的顯然不是一個意思。可是,我還是義無反顧的嫁了。我很早很早前,就知道驸馬他不愛我,可是只要想到和他成親的人不是我,和他白首的人不是我,我就沒有辦法忍受。
我想,我是自私的,我總是抱着僥幸的心裏以為,母後當初也不愛父皇,可是後來他們還是在一起,有了我。
我想,也許,我和驸馬也會這樣,只要我不放棄,只要我一直努力,驸馬總有一天會轉身,看見身後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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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總說自己沒眼色,環兒說我是公主可以沒眼色。環兒說的對,身為公主的我可以沒眼色,但是如果面對心愛的人也沒眼色的話,留給自己的就只有自作多情後的難堪和自取其辱後的痛苦。
驸馬單薄的身影和大婚那日毅然決然離去的背影疊疊重重影影綽綽的反複交織在我眼前。
從早上聽到驸馬那句意味不明的話到如今看着驸馬為心愛的女子跪在我眼前,我真是體味到了人間百态,體嘗到了大喜大悲。
我想這一天或許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
我在環兒的驚呼聲中跪下,驸馬疑惑的側首,我看着他,緩緩道,“驸馬不必意外,你我夫妻本是一體,既然跪在這裏是驸馬所願,我自當奉陪。”
“公主。”驸馬急切的喚我。
我打斷他,“對不起,驸馬,這一次我不能幫你。該求的那日進宮我已經求過了,可父皇到底是一國之君,縱我是公主,也必須尊他、敬他。我雖不能替驸馬完成心中所願,但只要驸馬決心長跪在此,我亦相随。”
第一次,我在驸馬面前顯得沒那麽的拘謹,我好好的打量他,月影下,他的面容像一幅天水碧色的畫卷,淡雅卓然。
他眼底有深深的愧意,和對我的疏離。
我苦笑,果然還是不能走進他的心。
我陪驸馬長跪的消息很快傳遍皇宮。最先趕來的是淑妃娘娘,淑妃娘娘看了我,作勢要攙我起來,“公主快起來,聖上已經下了聖旨,公主就算長跪在此,也無益處。”
我剛喚了一聲“娘娘……”來不及說接下來的話,身後便又接着響起一聲,“妹妹。”
粗犷厚重又急迫的聲音,是二哥的。
“母妃。”他叫了淑妃娘娘一句,然後低下身子勸我,“妹妹,父皇已經下了聖旨,二姐和親是板上釘釘的事,妹妹就算跪在這裏也不能讓父皇收回聖意。你身子還不大爽快,聽二哥的,快起來。”
我擡頭對二哥笑笑,“二哥,妹妹沒事。”
就在這時,一直緊閉的殿門突然在我面前緩緩打開,待所有人看清了那抹明黃色時,立刻都跪了下去,高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父皇一臉盛怒邁出大殿,視線自我身上劃過最終落在驸馬身上,沉聲道,“驸馬,你跟朕進來。”
驸馬站起身來卻被我拉住,他疑惑的回身低頭看着我,而我看着父皇,祈求道,“父皇……”
父皇怒急喝斥我,“皇兒,那日朕已經說得很清楚,你若再多說一句,朕絕不輕易放過此事。與此事有牽連者,朕一定會嚴懲不貸。”
有關驸馬,即使會惹怒父皇,我也不肯輕易放棄。“父……”可當我打算再次開口之時,驸馬卻拂開我的手,“公主,請将此事交與微臣。”
我靜靜看着他,看了好一會兒,最終點了點頭。
殿門又阖上。
環兒急忙過來攙我起來,我跪的膝蓋都麻了,起來的時候,不小心踉跄了一下。二哥和環兒急忙一邊一個扶住我。
環兒心急的跟二哥說,“二皇子,你扶住了公主,奴婢給公主揉一揉。”
二哥把我的身子整個壓在他身上,環兒替我揉一揉,果然沒方才那麽疼了。淑妃娘娘在一邊一直來回走,大概也心急父皇将驸馬叫進去事情會不會有所回轉。
我們一幹人等個個神情複雜的候在外面,納言閣內卻靜的出奇,時間過去好久,都沒有一點動靜從裏面流出。
直到衆人等的急不可耐,納言閣的大門終于再次打開。驸馬一臉平靜的邁出大殿,淑妃娘娘第一個沖過去。驸馬的視線卻越過衆人直直落在我身上,他那樣平靜的目光,那樣專注的視線,仿佛天地間只有我與他兩個人,他一言不發,我已醉的一塌糊塗。
這樣的平靜很快被人打破,身後忽然有人說道,“原來大家都在。”
那聲音與我朝夕相處幾日,我是熟悉的。
郁錦修很快走近我,绛紫黑紗,端的是絕代芳華,他見我倚在二哥身上,皺了皺好看的眉,“公主夫人怎麽了?”
然後,不等我說,撩起衣袍,不顧旁人的視線跪在我面前,這時,所有人都靜靜注視着我們,包括驸馬。
彼時我的視線還舍不得從驸馬身上移開,可是身下的疼很快讓我清醒過來。
郁錦修冰涼的手指狠狠壓在我的膝蓋上,讓我痛的嘶的喊了一聲。
我瞪着他,他剛好擡起頭來。我便一頭撞進那一湖胭脂色的流光中。
他問,“公主痛嗎?”
他說,“公主有多痛,臣的心便有多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