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章節
知道她是姐姐,而非皇姐。
敬宣也只是敬宣,不是如今金銮寶座上的人。
左青見她神色有些異樣,躊躇地推了她一下:“……公主?”
她這才擡起頭:“嗯?”
“……丞相大人給您敬酒呢。”
靜亭才看見站在面前的楚仲,他笑得意味深長,但沒有說什麽,敬了酒便回去。靜亭想到那一年,就是楚相的一封奏疏遞進宮裏,父皇封了敬宣做太子。
敬宣從此住在東宮。離她并不是很遠,可是深宮中最陰暗的光明和最燦爛的腐敗,僅僅一步之遙。
後來不知道是誰在太子面前說出了當年真龍降世的傳言,小時候的敬宣也許還不懂。可是後來他慢慢長大,離那個尊榮的位置越來越近,便慢慢懂了。
他是父皇唯一的兒子,是太子。可他的威脅,是皇姐。
沒有人會說出那個傳言,可是不代表人們會忘記它。随着一年一年過去,兩個孩子都逐漸長大,靜亭開始懂得收斂自己的鋒芒,可是敬宣對她的隔閡,卻是越來越深。
還記得他們十三歲的時候,父皇曾叫他們兩個都過來,問江山社稷。靜亭故意答得一團亂,敬宣那天顯然很高興,侃侃而談了一番。父皇誇獎了他讓他離去,之後,卻是摸着靜亭的頭,嘆了口氣。
“你若生為男兒該多好。”
敬宣尚看不穿她的僞裝,而父皇已經看穿了。
後來敬宣登基。新君登基時,民間朝野總有些反對的聲音。敬宣沒有兄弟,于是言論就紛紛指向了靜亭,有什麽女子為帝的不經說法傳出來。敬宣向來忌憚靜亭,下令不準靜亭出京。
這是軟禁,那時候靜亭幾乎确信,待先皇的孝期一滿,敬宣就會立刻找到理由,下旨賜死她。
她幾乎是惶恐地度過了那段日子。直到,突然有一天,有侍衛來向她報說發現一個人,滿身是血地昏倒在公主府後門外。
她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是又有一點不放心,親自去門外看了看。
熟知那猶豫不決的一看,徹底改變了她今後的路。
——那人,确實滿身是血,她被吓了一跳。但是當她看到那張面容時,卻是怔了一怔。
是個少年,和她或許差不多年級的少年,血污卻掩不住面容的美麗。她正在驚訝,他卻突然睜開了眼睛,緊緊抓住了她的手。
她有點憐憫地道:“你……快死了。”
少年的眼中閃着亮度驚人的光:“救我……我……可以幫你……”
靜亭救了他。湛如。
那就是湛如,他從此留在了公主府——以她的年紀,收留門客還有些早。但是湛如卻想出了更好的主意。
男寵。
兩年之內,靜亭收了十幾名男寵。有別人送給她的,有她救下的,甚至還有買來的……只要是留在她府上的年輕男子,都要冠上這個名號,男寵。
坊間開始流出靜亭公主荒誕不經,□無道的傳聞來。反倒是真龍降世之類的話,很少有人再提起了。
一年孝期滿,敬宣卻還留着她的命。
如今已經是第二年,雖然敬宣對她還是猜忌防備,但是至少,沒有再動殺她的心。
觥籌交錯,鬓影衣香。
今天來給靜亭敬酒的人頗多,左青是第一次來随她參加這種場合,還不明白怎麽替她擋酒。等他發現靜亭一飲而盡的次數有些過多時,已經有點晚了。
他只得先把她交給宮女照看,自己則跑出去叫馬車在宮門口等着,待會兒直接送她回去。
至于靜亭,再清醒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清晨了。
起身的時候頭疼簡直可以殺人,她迷迷糊糊地回想了一下,是她自己昨晚上有些失态了。正巧綠衣這時候也進來,告訴她左青在外間守了一夜。
她忙收拾了一下出去,向左青道了謝。左青受寵若驚,忙道:“應該的應該的,昨天宴會……”靜亭一聽他提到宴會就頭疼,當時只顧着喝酒,現在想起來當時的情形。瞧楚相和敬宣的意思,已經是聯起手來在盯着她了,保不準現在公主府外都有在監視的人。
可是她這邊,卻連個能在朝堂上給她探聽消息的人都沒有。
就在這時,門外有人來告訴她符大人求見。
她吃了一驚。
連忙把綠衣端來的醒酒湯當水一樣喝了,叫綠衣和左青先出去,請符央進來。
他穿了一件家常的衫子,雖然表情冷淡了些,模樣倒是清爽。靜亭怔了一怔:“大人今日不用上朝麽?”
實在不好意思,她對府裏這些男寵的情況所知甚少。要不是那天湛如說符央要上朝,她至今也是不知道符央如今是什麽品級。
說來符央是孤高了些,但是這張臉也是沒的說。冷中帶俊,劍眉星目,氣質卓然。
“在公主面前,符央不敢居大。”他漠然地推了推手,行了個禮:“符央只是宗正員吏,前些天宗正卿大人告病在家,我是替他去聽朝的。如今他好了,我自是不必去了。”
靜亭點點頭,她倒是把這個給忘了。員吏啊,符央這個官做得實在是不怎麽大,隸屬九卿裏之一的宗正。宗正衆多員吏之一,平時連上朝的資格都是沒有的。
至于為什麽是這樣呢?
——兩年前,符央是宗正丞,秩俸比千石。原本也是蠻有前途,但是卷入了黨派之争,投錯了人,那時候鬧得滿城風雨。他差一點被剝籍。
那時候正趕上靜亭開始收男寵,看他倒黴,便在聖上面前保了符央。聖上聽聽最近京中關于公主的傳聞,再瞧瞧符央的那張臉,就給準了。
符央這才免罪。聖上看在靜亭的面子上,又給了個員吏當。
這雖是個六品,但是平日是沒什麽事情的。宗正是負責記錄皇親貴族等宗室關系的機構,一年中有半年都是架空的。符央又心高氣傲,一個員吏,他不稀罕,幹脆就連宗正寺也極少去。
人有傲氣不是壞事,但是符央這樣的,也夠意思了。
如此看來,符央并不是一個可造之材。可是在眼下,連不可造之材都沒有的時候,靜亭只能選擇用他。
于是,她沒有賜他坐,卻望着他冷冷道:“莫非你覺得,是本宮害了你麽?”
符央一怔。
他是料定公主不會還口,才會這樣說話的。并不是刻意想得罪靜亭,而是在這樣做時,他心裏會稍稍平衡一點。
可是沒想到她遠沒有之前的好脾氣。
靜亭沒有等他答話,繼續說了下去:“兩年前本宮救了你,之後就一直沒再見過你。你卻一直視本宮為敵,你究竟是覺得本宮辱沒了你,還是公主府辱沒了你?”
符央張了張口,自然都不是。她,和這公主府,都沒有辱沒了他,只是……他突然明白了她話中的意思,猛然擡起頭來。
她的意思,是在說辱沒他的只是他自己罷了!
04 除夕
符央一直是不屑着眼前這女子的,但是卻從未有一刻像此時這樣對她感到憤怒!
可是她說的話,他卻無從反駁。她辱沒了他,還是公主府辱沒了他?
都沒有,是他自己!莫非,真的是他自己……
符央一時心緒有些翻湧,卻強壓了下來。他定了定心神,今天來這裏,不是為了和她說這些的。
“公主,符央有一件事情,想同公主商量。”
“你說。”
“公主今後若有在官場上用得上符央的地方,盡管說出來。符央品級雖然低,但是宗正寺來往的人多,想要打探些什麽消息,總是不難。”
“哦?”他打算回宗正寺去了?
這麽聽話,肯定有後着等着。
果然,符央低了低頭:“我也有一件事想請公主幫忙。”
“什麽事?”
“我要公主的支持,助我一雪前恥。”
“你是指兩年前扳倒你的黨派麽?”
“是。”
這可不好辦,靜亭心道。當年新君登基,朝堂上各大勢力明争暗鬥。其中就以鸾傾派和符央所在的徐州派為首。
最初,徐州派主要是南方各省縣郡國推舉上來的官員,而鸾傾派則是北方。由當時的核心人物太尉副寫的一首有名的《鸾傾詞》得名。
朝堂勢力盤根錯節,這兩派直到新君登基之前,都沒有鬥清楚。敬宣之初,鸾傾派才占了上風,徐州派開始被排擠。
符央就是這場戰鬥的犧牲品。靜亭也幾乎目睹了全過程,她知道政權之間的鬥争有多麽隐秘與殘酷。
如今,朝堂上已經安靜了許多,徐州派大多走了個七零八落,鸾傾派人物也不再那麽顯眼。想要重新扳回來,恐怕是比當年還要難。
靜亭望着符央。
他的臉上絕不是刁難之色,卻是一種期望,一種負着責任卻還充滿希望的神色。靜亭深吸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