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深海學院
擁擠的書架中最醒目的位置擺放着一個鏡框,照片上是一個身穿研究員白大褂的冰山美人,站在一座哥特式尖頂建築前,身後建築的黃銅标牌上刻着一串英文:Deep blue University看着母親不施粉黛的美麗面容以及鋒利睿智的眼神,迦離陷入了沉思。她對媽媽的記憶已經非常模糊,只是在成長過程中,一直被周圍的人提醒霁雲是多麽的超群。而她的母校,在迦離心裏也變成了聖地。
以她普普通通的成績,根本沒有進入這所精英學校的希望。那麽路修斯是什麽意思?
“小乖呀,吃飯了。”路雪陽的呼喚把迦離拉回現實。
路雪陽的廚藝和家務能力一樣差勁,把餐桌上的書推開,兩人開始吃簡陋的晚餐。雖然年近四十,路雪陽卻依然有着象牙塔學者特有的純淨氣質,多年來蟬聯最受女生喜愛教授的冠軍。或許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雖然追求者衆多,他卻一直沒有再婚,父女倆經常靠着漂亮無害的臉蛋蹭吃蹭喝。
吃了幾口煮過頭的面條,路雪陽支支吾吾地說:“班主任又跟我打電話了,迦南的事還是要靠警察,我知道你很傷心,但要是發揮失常……”
迦離咬着筷子頭,小聲說,“全家都聰明,只有我是笨蛋,像撿來的。”
聽了這話,路雪陽心酸又內疚。
據說三歲前的迦離也有超常兒童的特質,但摩耶號全船覆沒,僅有迦南迦離兩個幼兒幸存。或許是受此打擊,她生了一場大病,昏迷十多天不醒,好不容易病愈,從此就泯然衆人矣了。
“不要妄自菲薄,小乖,你手工和畫畫不是很好嗎?吃完飯,我再去跟老同學們打聽一下有沒有特招機會。”天性樂觀的路雪陽露出了純真笑容,“之前想到你要離開家去上大學,爸爸有點小傷感呢,在我身邊多留一年也不錯。”
迦離眨巴眨巴眼睛:“其實爸爸你早覺得我會複讀了吧?”
路雪陽尬笑:“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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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乎所有人意料,不到一個月後,迦離竟然接到了深海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成績普普通通的路家小妞被海外精英名校提前錄取,消息瞬間傳遍校園,數不清的同學和家長前來詢問秘訣,但迦離本人也莫名其妙。
路修斯幫她編的說辭是迦南失蹤前幫她寫了申請,剛好有個生物繪圖系沒有招到人,加上是知名校友子女,就将她補錄了。
路雪陽欣喜若狂,有種望門寡守得雲開月明的意思,比自己博士後過審還開心百倍。想到深海的學費可比國內大學貴得多,又發愁如何籌措資金。再聯想到當年林霁雲在校時的風姿,一時間悲喜交加,語無倫次,旁人差點以為他瘋了。
路修斯的賀禮第一時間寄到家中,幾乎和通知書前後腳。禮物是一只名貴的手表,禮節上無可挑剔,但根本沒有戳中迦離的愛好點,不到一分鐘就被她扔到雜物裏找不着了。
聯程機票拿到手上時,迦離還覺得自己在做夢。事情進展異常順利,反而顯得不太真實。
十多個小時的飛行跨越了幾乎半個地球,尼科島上沒有大型機場,下了飛機還要輾轉乘坐輪渡才能過去。幸虧迦離向來身體素質好,不暈機也不暈船,否則只是路程就讓人丢掉半條命。
因為海上起了大霧,等輪渡就用了幾個小時。馬達隆隆聲中,在這片充滿海水氣味的濕漉漉的迷霧深處,一座孤島逐漸展現出它黯淡的輪廓。
尼科島面積不足一百平方公裏,居民只有一千多人,學生也不過幾百。信史時間雖然短,但島上有很多史前遺留的巨石陣和祭祀遺址。四百年前,羅厄諾克集體失蹤事件發生後,一個叫做黃昏隐修會的組織在這個離群索居的地方建立起一所修道院,後來發展成教會學校,直到二戰後才改成現代化大學,公開招生。
從港口登陸,就到了島上唯一的小鎮:紅水鎮。
只見滿眼是巨大石材砌築的尖頂教堂和維多利亞風格的住宅,乍一看好像不知名的歐洲古城。布滿綠苔的高牆夾着狹窄的石板巷,幽靜深邃不知通往何處。因為老齡化和人口外流,街上很冷清,店鋪門可羅雀,一副衰敗景象。
紅水鎮對待外來者并不熱情,碼頭邊停着十幾艘破舊漁船,沒有針對旅游業的游艇。幾個眼神茫然的游客呆呆站着,沒有人搭理。
迦離拎着旅行包,舉目四望,沒看見出租車,也沒發現公交車站牌的影子。
路邊停着一輛SUV,一個身材高大的白發老者站在旁邊,上下打量了一番迦離,皺着眉頭開口問:“你就是霁雲的女兒?”
迦離點點頭,“您是?”
“我是何衍之,路雪陽給我打過電話。”老者幹脆利落地回答,接着打開車門招手叫迦離上車。
何衍之是林霁雲當年的導師,現在在深海擔任海洋系院長。院長親自來接,迦離有點受寵若驚,何衍之卻神色淡漠,并不親切。
車子裏很幹淨,前面擺着一個雕刻有“朝聞道夕可死”的玻璃飾品。車輛開出港口,迦離側眼瞧了瞧這位六十多歲的老學者,見他眉峰整肅,嘴唇薄抿,一雙沉毅剛強的眼睛透出睿智光芒,顯出威嚴莊重、不可侵犯的氣息,跟路雪陽的溫柔氣質截然不同。
“你的平均成績我看了,很普通,真難為你能拿到錄取資格。”
猝不及防,何衍之給迦離來了個暴擊。被媽媽的導師當面質疑,迦離頓時局促不安起來。
“當年追求霁雲的人很多,有權的,有財的,有腦的,最後你媽媽選了個臉最好看的。”
何衍之撇了一眼迦離,似乎在遺憾得意門生林霁雲的好基因被路雪陽給拖累了。
提到父親,迦離頓時不服氣了,強調道:“我爸爸是民俗學家。”
何衍之斬釘截鐵回答:“民俗學根本不算科學。”
這是理科對文科明目張膽的歧視,因為太過直白,倒讓迦離一時想不出辯駁的話來,只能懊惱的小聲嘟囔:“反正我爸爸聰明又好看。”
“天才和俊才的區別就像寶石和稍微好看點的石頭。”何衍之目視前方,語氣堅定,“你媽媽是百年難見的天才,不是路雪陽這種普通俊才能比較的。”
迦離反問:“何教授,那您是天才還是俊才呢?”
何衍之呵呵一笑,自嘲道:“四十年前尚可算天才,現在不過是個腦力衰退的學界政客罷了。”
迦離早知何衍之在海洋學領域中的崇高地位,聽他如此說,倒不知道該接什麽話了,車裏陷入一片難以言說的尴尬沉默。迦離默默在心裏為自己畫個十字,想來今後的學業不會那麽順利了。
SUV駛入曲折盤旋的山路,來到全島最高點迷霧峰的峰頂。迦離透過車窗向下望去,只見朦胧的水汽之中,矗立着一座哥特式尖頂古堡,周圍掩映着高低錯落的歐式建築,想必就是深海學院了。再向另一個方向看去,視線盡頭的海岸線上依稀有座燈塔。迦離心中咯噔一下,覺得這景色好生眼熟。
何衍之沒有停留,一路驅車進入校園。距離拉近,建築物給人的震撼更加強烈。宏偉的建築與古樹融為一體,粗粝沉重的花崗岩沉澱着歲月,讓人恍然穿越千年時光。
車輪停了下來。
哥特式尖頂直指蒼穹,挑高的拱廊仿佛巨獸遺留的殘骨。學校就在眼前,看到正門和家裏的那張老照片一模一樣,迦離心中突然充滿感動。
媽媽曾經在這裏工作過!當年她就是穿着白大褂,在這裏面進行科研活動嗎?
何衍之帶她進入自己的辦公室,迦離好奇的打量這個半圓形的房間。屋裏陰冷冷的,天花板奇高,牆壁鑲嵌着胡桃木色的裝飾板,兩面書牆占據了最大空間,貼着弧形窗壁,放着一張古樸的歐式書桌。旁邊還有個老式花崗岩壁爐。
迦離把頭探進黑洞洞的排煙口瞅了瞅,何衍之在她背後說:“學校早就換成管道集中供暖了,你這好奇心倒跟霁雲有點像。”
迦離不好意思地縮回來,拍拍肩頭蹭到的灰塵。壁爐上方挂的裝飾畫卻不是歐風油畫,而是一副杜爾迦乘獅出戰圖。
何衍之耐心等她看東看西,十分鐘後才問:“看完了嗎?”
迦離點點頭,坐到他書桌對面。
“路雪陽打電話時已經告訴我了,你的成績對深海學院來說不夠出衆,幸好還有些才藝和運氣。但我要提前警告你,深海畢業率很低,不要妄想進入名校就能輕松拿到學位。”
迦離搖搖頭:“我從沒那麽想過。”
“去校園裏看看吧。”
迦離高興地站起身,在走出辦公室前,何衍之突然問了一句話:“你跟密特拉生物科技公司是什麽關系?”
迦離茫然地搖了搖頭,何衍之擺手叫她走了。
在校園裏逛了一會兒,迦離突然想起,路修斯的家族産業中好像有這麽一家叫密特拉的生物科技公司。所以這才是她接到錄取通知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