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眼見顧栩已轉身進了內室,片刻後,江崇律也穿過一片掌聲,在顧栩身邊的主席位落座。
按說,掌局的人來了,顧經理作為下級領導,怎麽也要介紹一下以烘托下江總的身份地位。可是看那一杯酒舉起來又被他喝進去,江崇律只覺的不開心,像是一條火蛇竄進了心。他挑着眉多望了幾眼那酒杯,周恒便适時給顧栩倒來一杯熱水,極其自然的放在他手邊。
席上因江崇律的到來轉眼間氣氛就融進了些許的嚴肅與客套中,幾個外國人不谙中國獨有的商業宴席之禮,幾番交杯換盞的輪回來去,皆是面面相觑起來,這頓飯吃出了不同的味道,不似顧總那和風細雨的暧昧陣仗,江總的這頓鴻門小宴目的性明朗,潤物無聲在前,恩威并施在後,如果挑不出問題就是問題本身的話,江合集團這兩日來便很完美的将這個問題甩給了兩家合作公司。
顧栩邊聽邊感嘆着江崇律的手腕幹脆利落不見血,也知趣的在不知不覺中降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杯中酒仍在席間有來有往,江崇律在不着痕跡的按下那人往杯中的倒酒的手後,盯了他一會兒,這人目不斜視,依舊笑容晏晏。
顧栩對外,溫和恣意,春風三萬裏,只要他願意,每一秒經過他的風,都可以是四季恒溫的暖,叫你心曠神怡。可也是這個春風拂面的人,即使面對着你真誠的笑着,也讓人不敢輕易的貼近讨好,太過貴極雅極的人,若是走的太近,總要自慚形穢的。
可對江崇律又不太一樣。在一起四年,各種各樣的顧栩,他都熟悉的很,也非常清楚的知道顧栩這副皮囊有多溫柔可人,那底下被覆蓋的性情就有多麽乖悖違戾。當然,顧栩這麽些年,在江合,無疑是把分內分外的工作完成的很好,甚至把江崇律本人,也拿捏的非常好。
是,拿捏,拿捏的非常好。
這暴雨梨花針的心眼,專門致力于攻卸江崇律藏得不深不淺的逆鱗上,一般情況下,江崇律并不介意,甚至覺得很舒心,顧栩又狠又軟,既好看也懂得顧大局,江崇律多看一眼都覺得血熱,又怎麽舍得不去慫恿這份獨有的偏愛。
如此直白的觀察着他,他卻仿佛不知道,雙手交叉抱着,手肘撐在桌面,這不是個優雅的姿勢。江崇律心裏嗤笑,刻意向後靠在椅子上離他近了些,伸一只手貼着他的後腰向前,繞到他胸腔向下的部位突然懲罰般用力按了一下。
顧栩整個人瞬間弓起了身體,擡手捂嘴,形态僵硬,江崇律還順便用力捏了捏他另一只手,瓷白的手心已然起了汗,這小小懲罰并不讓江崇律舒坦,顧栩的眉頭擰成了一團,臉上驟然發白,雖是快速豎直了腰脊,但眼中氤氲上了霧氣,給通紅的眼尾漫上一層水光,像是喝多了,也像是生病了。
他放下一只手快速輕撫了下自己的腹部,片刻後佯裝起一臉無辜,淡淡望向江崇律。
“顧總不舒服?”江崇律挑着眉,聲音雖輕,聽到的人卻不少。
“沒有”顧栩搖頭,挺直了背,表示自己沒事。江崇律依舊看着他,揚手讓人給換了杯帶熱氣的水來,待水溫稍低,顧栩将将喝下一口,江崇律便站起來狀似憂心的輕拍顧栩的肩膀,拿了杯茶水碰他的杯子。
“顧總身體抱恙還勉力支撐,實在辛苦,我真是感謝江合有你”。
端着客套說着皮笑肉不笑的話。衆人都有些傻眼,雖飯局将畢,可誰也沒看出來顧經理哪裏就身體抱恙。不過江總這麽一說,便也不好意思多留起他來,顧栩端着杯子一站起來,江崇律順勢便拿起來椅子上的外套,堆起笑一一與客人們握手,莫名使這飯局散的頗有些詭異起來。
後頭還安排了夜景項目,倆人自是不去,留下宋潼接洽,江崇律也向周恒交代了幾句,跟顧栩一同進了電梯,電梯門上印着江崇律毫無表情的臉。
“緊急的事情處理的還順利嗎?”顧栩抱着肩膀,松懈的靠在電梯牆上。
“順利”
“你還沒回答我呢”顧栩咧了咧嘴,看着電梯裏那人又沉又深的眼睛。
“回答你什麽”江崇律看着他,顧栩還沒把那西裝外套穿上,纖薄的白襯衫緊貼着他的身體,勾勒着幹淨整齊的線條,忽然,他伸手将脖子上的領帶拉了拉,扭開了最上面那顆小紐扣,喉結随着呼吸滾動,江崇律知道自己的理智就是跟着那顆紐扣一起失去束縛的。
傾身将顧栩推壓在了電梯一側,江崇律靠的極近,低沉嗓音壓在耳旁回蕩。“回答你什麽?”
眼前的人笑的睫毛輕顫,口中皆是冷冽的酒氣,水蛇一般纏進彼此的呼吸間,他卻在這時閉上眼,卸掉了上半身的力氣,讨好的在江崇律頸脖間蹭了蹭,呢喃的語氣裏都是困意。“當然是我表現的好不好啊。”
江崇律只感覺身體裏柔軟的器官像是被輕紮了一下,他将顧栩半擁進懷裏,淺吸了口氣,低頭皺着眉,顧栩不比江崇律矮多少,一米八幾的大男人,胳膊長腿長,怎麽也是一百三四十的體重,抱起來非常累,司機小邵快步要來搭把手,卻還是被江崇律拒絕了。
顧栩唇色發白,一只手總是若有似無的往自己的腹部上蹭,江崇律由着他閉上眼,也不跟他說話,下午到家,鐘點阿姨還沒走,屋內散的差不多的酒味又因為顧栩重新濃重起來,阿姨去給浴室放完水,便照着江崇律的吩咐開始熬粥。
顧栩脫了衣服泡進熱水,天氣冷,江崇律更冷,反應不夠靈活,涼涼的水從頭頂落下,才重新睜開眼看見江崇律站在旁邊,顧栩看着他蹲下身來,視線相平,帶着涼意的目光望着坐在浴缸裏不着寸縷的顧栩。
頭發被涼水淋濕,只夠他清醒,那寒意被阻斷在溫熱的水面,碎發黏在臉上,江崇律伸出手給他一點點的撥開,過于幹燥的溫熱停在臉旁,顧栩眼尾發紅,望着面前人的眼神迷離又複雜。
江崇律忍不住嘆了口氣。“你很好。”
“但不是我希望的那樣。”他的手掌輕撫掉帶着涼意的水珠,捋開他的發,光潔幼白的額頭使顧栩看上去非常年輕。他總是會忘記,這個優秀的小伴侶,其實也才二十幾歲而已,比自己整整小了七歲。
顧栩不說話,這時候的眼神卻終于開始放出直白戾氣,可他坐在浴缸裏實在太沒氣勢,只能使江崇律微微心疼罷了。
“你知道我去了哪裏,去做什麽。不是嗎。”
“是啊”
“你想知道就知道,知道也沒有關系,明白嗎。”見顧栩恨恨的望着自己,紅紅的眼睛裏掙紮的是江崇律不願意理解的情緒,他并不想去理解,顧栩想查一查,想了解的深一些,他不介意是因為太明白顧栩并無絲毫惡意,僅僅是想知道而已。
“我不明白..”
“顧栩。”江崇律擡手碰碰他的眼睛,難得的溫柔,顯得非常坦誠。“我不介意你明白,懂嗎?我就是想知道,你需要怎麽坦誠,才能不再這樣幼稚”
“我…”
“想明白了再告訴我,無論你想要的江合的股份,還是你想要自由,都可以”
“你這麽聰明,一定明白我在說什麽,我可以等你慢慢去懂,只是不要太晚。嗯?”
顧栩看着他淡定的說完,再站起身來走出去,才放開水下緊緊掐着大腿的手。
有些疼痛,太需要轉移了,太需要了。何況,他還要留點力氣從水裏爬起來,爬到床上去,不能生病。
不能生病是什麽意思,是不能感冒,不能發燒,不能疼痛,不能受傷流血,也不能病變。如果想要呆在江合,真的很簡單。如果想要呆在江崇律身邊,這些一點都不能有。
不然,你看。
不然就會讓你千瘡百孔,在精神上,在心裏。
也不要問為什麽,江崇律每一個能在頃刻間毫不猶豫放下顧栩的理由,都是這個為什麽。
其實論報複心,明明是誰也比不上江崇律。
水涼了。
這一下午,江崇律沒有做別的事情,他依然坐在床的一側,盡管顧栩總是知道怎麽讓自己生氣,但當他一聲不吭的蜷在床上,還是會不由得心軟,喝了那麽多酒,此刻應該是很不舒服。
但一想到江合那歷來手腕出名的公關部公關團隊,哪裏用得上顧栩這種級別的去應酬喝酒,江崇律就氣得慌,而且他還故意喝了這麽多,如此混賬,活該要他受點罪長記性。
江崇律在顧栩身後擺出和他相同的姿勢,從背後貼緊了顧栩,雙腿彎曲包裹着給他提供體溫,感覺他動了動,江崇律到底還是伸手舒展開他身體,掌心覆上他胸腔下柔軟的腹部,再輕輕揉了起來。
江崇律本來要在這一天帶顧栩去醫院的,昨天傍晚喝了點粥,半夜顧栩就疼到渾身虛汗,嘔吐的稀粥和清水中還夾雜着血絲,江崇律氣的連水都不敢再叫他喝。
看見江崇律擰着眉,顧栩只能擺擺手,說沒事,說還好。
可是怎麽會好呢,顧栩睜着眼睛想。這一天,溫嶼就要回來了。
溫嶼,溫嶼。江崇律那個溫柔的小島嶼。連名字都聽上去美好的像需要攏在羊毛毯子裏,再抱進懷裏的那個溫嶼,終于回來了。
顧栩從不知自卑為何物,但看着江崇律接了電話便換衣出門的時候,還是覺得自己活的像個贗品。
啊,那個溫嶼,終于來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