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罷手。”

青年及時出言制止。

侍衛們急忙收起連弩,恭敬退下。

一雙雙眼睛全是戒備防範,像是擔心晴容會突然從半空中飛撲而下,發動攻擊。

晴容若無其事地翻了個優雅的白眼,裝模作樣地搖頭晃腦,試着替自己整理絨毛。

青年踏出數步,昂首凝望她,莞爾一笑,純粹得毫無雜質。

“別怕,寺廟周邊不殺生。”

晴容挑動耳羽:那剛才的打鬥算啥?活動筋骨?休閑娛樂?這人總愛和鳥雀說話,莫不是個傻子?

樹林影綽微光足以讓她看清那雙澄澈明眸,柔和光華如星辰漾于平湖,教人莫名心安。

雖有腹诽,炸起的毛不自覺地帖服了。

“翩彼飛鸮,集于泮林。食我桑葚,懷我好音……”青年負手而立,清朗嗓音隐含王者的篤定,“是吉兆。”

晴容知此詩出自《泮水》,前為起興,比喻後面的“憬彼淮夷,來獻其琛。元龜象齒,大賂南金”,大意為,遙遠的夷族前來進獻珍品,內有巨龜、象牙、大貝和南金,實含對小國來朝、異族歸順的自豪。

想起赤月國兩百年來歸附大宣,憶及自身無可推卸的責任,她心生感慨:倒不如當鳥兒來得自在呢!

一人一“鳥”隔空對望,餘人面面相觑,不敢問,不敢勸。

許久,小孩打破沉默:“奇怪,它從一開始就站這兒,不論咱們閑談或刀光劍影,居然沒飛走?莫不是個傻鳥?”

晴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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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年摸了摸弟弟的總角,輕笑:“也許翅膀受傷沒法飛,也許吓壞了,沒敢動彈……由着它,自由來去吧!”

他擺手示意衆人同歸,卻沒忍住,回頭多看了一眼。

眼神溫軟,既有強者對弱者的憐惜,也帶點困獸對翔鳥的羨慕。

有一瞬,啁啾不響,溫風不興,心腔不跳。

待這夥人消失在視線範圍,晴容腦海中盤旋各種疑問:他們是誰?他……又是誰?刺殺者從何處獲得安神香?

所幸,此香作寧神促眠之用,些微份量,毫無作用;但沾染後若不徹底洗淨,殘香半月不退。

轉念一想,夜夢源自白日所思,哪有道理可講?

晴容決意終止無答案的胡思亂想,乖巧地團在樹上,安安靜靜當一只美鸱鸮。

春林夜寂,萬籁無聲,于她而言并不陌生。

她過去有一半時日居住在山上,自從奉命來京,反而沒機會安享靜夜。

赤月國地處西面,由六個部族構建而成,尚武,掌權者為賀若一脈,近百年和大宣貴族通婚已成常事。

晴容的母後為大宣國安遠公之女,和君父情深愛篤,育有三子一女,遺憾生她這個小女兒時,遭遇難産,撒手人寰,導致父親對她的舐犢之愛融入了無形的哀和怨。

尤其她日漸成長,眉眼鼻唇處處都有亡母的影子。

因此,七歲那年,晴容被送去山中供奉神明,受教于赤月神女,研習香道、騎射;半年後邂逅隐居老林的青川先生,從而成其關門弟子。

此後整整八年,她閑來策馬奔騰,采花識藥,調香制香,練字作畫,日子何等輕松惬意!

因不受君父待見,加上姐姐們已婚或有意中人,當兩國聯姻一事提上議程,她這九公主成了上佳人選。

雖舍不得兩位恩師,但她深覺自己于國無所作為,痛快答應。

豈料,婚事一波三折。

她自問承受過君父疏遠冷眼,得到過兄姐的撫慰鼓勵,見識過臣民送別熱切,卻從不曾想象,今日竟以飛禽之身,一次次迎上那道柔暖缱绻的目光。

天亮後,夢會醒,她将記不清細枝末節,只求片晌安寧,自由呼吸高牆外的潔淨氣息。

百無聊賴,她閉目而思:倘若這場夢是個話本子,接下來該如何發展?

瞧那俊美青年服飾素雅,居于寺廟,竟有大幫高手保護,想來是個勳貴公子……就像她失去母親庇護,被父親攆至山上修行?很可能受到某種懲罰,譬如……須畫完一千幾百幅畫才允準下山?

嗯,這公子哥兒閑得慌,腦子出了問題,只能和來往禽類搭讪;因長年累月焚香誦經,獲佛祖賜予慧眼,辨認出靈魂困在鸮體內的異國公主,且……

打住!瞎想什麽呢!害不害臊!

晴容竭力斂定心神,細聽半山腰喧嚣聲時斷時續,貌似追捕未停歇;山谷回響鴉雀夜啼,此起彼伏。

她突發奇想:若忽然冒出同類,不但沒法交流,沒準還會打起來。

她可不想和鳥掐架,還被對方從樹上打落……當務之急,應尋個舒适安穩的地兒,耐心等待夢醒時分。

幾經思量,她沒膽量冒險飛翔,只得痛下決心,趁周邊無人,爬下樹。

由于不擅運用兩爪,又嫌用鳥喙啄樹太髒,她只好張開翅膀抱住樹身,“手腳”并用,慢騰騰往下溜。

蒼天吶!本是個身手靈活的公主!即便養病,也不該在夢裏遭這種罪啊!

晴容“唧唧咕咕”念叨,約莫下移了三尺,驚聞寺廟方向有數人輕手輕腳靠近。

她立即噤聲,僵滞不動,心下默念:我是一只神秘小小鳥,壞蛋瞧不見也逮不着。

可惜腳步聲與火光逐漸挪近,竟是那兩兄弟帶領魁梧護衛,提燈複返。

小孩很快發現了她,奇道:“這傻鸮在幹嘛?用翅膀抱樹取暖嗎?”

“果然,大眼睛長在面部前端,不像其他鳥分開兩側,眼周細羽排列形成圓臉盤,加上這對像耳朵的頭羽……當真像極了貓咪,”青年側頭觀察,眸光難掩喜意,“翅膀寬而大,表面密布絨毛……與別不同。”

晴容怒氣沖沖:滾!別色眯眯地盯着本公主爬樹!我才不想在你面前摔兩次!不要臉的啊?

青年擡手,似想為她順順背羽,遭她圓眼一瞪,讪讪縮回。

小孩笑了:“欸?這小樣兒還挺神氣!哥哥若想畫鸮,抓回去就是!反正它這麽笨!”

“別、別傷它,我多看幾眼,便能記住。”

然而“笨”字宛若羽箭破空飛來,穩穩紮中晴容的心:不許看!不許記!

雖頂着猛禽的形象,可她是位未出閣的公主,再活潑大膽,終歸有羞恥心。

她自暴自棄下滑,三人全程圍觀,目瞪口呆,啼笑皆非。

幾經辛苦,晴容終于安全落地。見這他們并沒抓捕之意,她咕哝一聲,大搖大擺往道旁草叢邁步。

“它不會飛?”小孩勇氣倍增,保持距離跟來。

晴容氣鼓鼓的:姐沒來得及學!

小孩咧嘴笑:“哈!腦袋怎麽那麽大?胖得跟球似的!怕是飛不起!”

晴容:你才頭大!你才胖成球!你才飛不起!

“走路搖來晃去,像個跛腳老頭兒,嘿嘿!”

晴容怒而駐足,回頭瞪目,給他一個來自猛禽的凝視。

——超兇。

沒料小孩眼神一亮,欣喜若狂:“嗷嗷嗚!它眼睛好大好漂亮!睫毛好長好有趣!哥,你讓甘棠把它抓來給我抱抱嘛!我想揉它腦門!狂搓!”

晴容氣成毛球:夠了!猛禽可以随便抱、随便揉的嗎?沒有自尊的嗎?

她啪噠啪噠扇着翅膀,努力保持平衡,邁開毛絨絨的大長腿,一蹦一跳地往前走。

“哈哈哈哈哈……”小孩發出山崩地裂的狂笑,搶過燈籠追上,還不忘評頭論足,“這走路姿勢未免太滑稽啦!哈哈哈!”

晴容心裏好委屈,嗚嗚……什麽破夢!氣死她了!

她埋頭朝灌木猛竄,猝然撞上一團軟綿綿、毛乎乎的東西。

擡目見一粗胖動物,與她身高相仿,全身厚毛,瞪着眼,吸着小鼻子,胡須微張,小毛爪抓住幾顆黃豆,僵在嘴邊……

這、這這是個啥玩意!

晴容直接吓懵,兩眼一翻,雙腿一蹬,肚皮朝天,暈倒在地。

意識消失前一剎那,還能從眼縫瞥見那對兄弟倒置且驚呆的臉。

···

從無色彩的夢境中醒來,晴容驚坐而起,睜開雙眼,大口喘氣,背上附了層鳔膠般的冷汗。

提花青紗羅帳幔朦胧了的孤燈光華,混合她親手調的返梅魂香,靜悄悄地包圍着她。

雕花床榻鋪設繁複雲羅錦,熟悉的奢華,熟悉的落寞。

窗外風停,一片沉寂,她甚至能感受水滴順銅漏點滴落下,于心間引起回聲。

垂下倦目,端量雙手,轉動十指,再三核實,她身上沒有羽翼,也沒布滿細毛的鸮爪,又往臉蛋上掐捏兩下,才摸索着下床。

自行倒了一盞清水,她端起直灌口中,冷涼滲進咽喉,嗆得連咳數聲。

“……公主?”門外當值侍女小聲詢問。

晴容緩了緩氣,啞聲應道:“無事,睡吧。”

呆然行至妝臺前,暖暖燭光下,鏡中人一襲寬松寝衣泛着淡淡桃花色,雪膚瑩白,烏發披散,素臉迷蒙着嬌憨意态。

她還是原來的模樣,房間也是,行館外的世界應如是。

春山寺廟邊的那場驚險刺殺,安神香的淡薄香氣,逼真細致的場景……全是夢吧?

天知道她為何要做這般荒誕的夢!

晴容捂住難堪的臉,一再提醒自己,切勿多想,卻不由自主回味其中細節。

如清風朗月的公子,口沒遮攔的孩子,武藝高強的護衛……等等!最後迎面撞上那肉嘟嘟的矮胖子,仿佛是愣住的饞嘴土撥鼠?

所以,她身為一國公主,在夢裏……成為了有史以來唯一被鼠輩吓暈的貓頭鷹?

作者有話要說:  貓頭鷹:??鳥臉丢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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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明顯,不是夢,是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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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投出火箭炮的仙女:艦長,星辰大海要嗎 2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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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投出地雷的仙女:財大氣虛 2個;艦長,星辰大海要嗎、木昜、迪士尼在逃公主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可愛:木昜+30 水晶餃+20 萌蛋蛋 +10 薄荷糖+10  梅梅 +4 dudu +4 夏芒+3 阿梨+1

愛你們,明晚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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