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雙貓同眠,太子沒多打擾,自行回案前批閱公文。
晴容睡得四仰八叉,甚至夢裏有夢,見到一端莊美麗的華衣婦人,溫柔地撫摸她的貓腦袋,一旁則有三個俊秀男孩在追逐打鬧,歡聲笑語盈滿耳邊。
醒時,人去樓空。
她正愁如何回到人身上,又覺腹下墜脹,幾番思量,沿榻爬上窗臺,慢吞吞溜下地。
戶外當值內侍恭敬招呼:“虎爺醒啦?”
晴容“喵”聲回應,環顧四周。
東方天色溫潤,漸露魚肚白,院落裏花木扶疏。
她轉悠一圈,見牆根設有矮小木棚,底下為沙池,踏着小碎步走去。
那名內侍竟尾随而來,時刻準備“善後”。
晴容心中着急,一晃神,醒在行館溫軟舒适的大床。
還能有這樣的醒法?
殘睡未消的嬌容浮湧不知該哭該笑的窘迫,再度入眠時,又是尋常夢境。
···
午膳過後,晴容閑坐花園,侍女桑柔送來一卷畫。
“小的奉命給妙妙送小魚幹,受餘叔所托轉交此畫。”
晴容小心翼翼展開畫稿,兩尺熟宣上描繪山石花草,筆墨淋漓酣暢,花蕊則開出剪子、匕首、箭頭等物,以工筆勾勒,鮮明逼真,教人背脊發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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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畫,有笑裏藏刀之意?
晴容苦思無解,将畫作卷好,問了叔侄情況。
桑柔笑答:“餘家小哥似是身體不适,抱着妙妙,連日卧床深睡;餘叔說,香丸子很好吃,還問您是否樂意去逛花市、放蓮燈。”
晴容知花朝節的花燈夜市将延續七日,士庶同游,萬民同賞,最是熱鬧。
眼看這兩日身體确有好轉,她莞爾一笑:“約在後天下午。還有,問清餘家小哥病由,送些常用藥物。同在京城,舉目無親,多照應吧。”
“是。”桑柔見菀柳奉藥而入,退下忙活。
菀柳不悅:“小的苦口婆心,您就是聽不進去!”
“我只約餘叔,讓他充作我行館長随,有何不可?”
菀柳無言以對,待她飲盡湯藥,遞上一小碟蜜餞。
晴容卻記起平日送藥的丁沉煎丸,念及餘叔愛吃,提筆列下兩道方子。
“丁香、沉香等份量按照原先的,甘草加倍;另外再做兩份木香餅子,用蜜調和。”
菀柳垂眸接了紙張,應聲而去。
···
午後,夏暄議事完畢,騎馬回東府。剛踏入府前長街,遠遠見門外停靠一輛黑楠木馬車。
夏皙華服如霞,懷裏揣着一團熟睡的白兔,由一衆侍婢攙扶而下,盈盈行禮:“昨日殿下駕臨,妹妹招待不周,特來請罪。”
兄妹四目相望,會心一笑,移步湖心亭。
待仆侍奉上茗茶點心後,夏暄揮了揮赤色袍袖,命餘人退至九曲回橋待命。
夏皙親手為兄長倒了杯果酒,開門見山:“哥,‘請求寬宥’的虛話,我不多說了。”
“兄妹之間,何必計較?”夏暄飲盡杯中酒,“可你此番前來,不像聆聽教誨吧?”
“依然為那樁案子,殿下要管,還是不管?”
夏暄定定注視和自己五分相似的精致眉眼,猶豫片晌:“我可以管,但何時管、怎麽管,你必須保證,絕不幹預,且裝作若無其事,安心當你的嘉月公主、首輔長媳,別冷落你家驸馬。”
夏皙容色掠過不甘:“我沒冷落他。”
“那你說說看,有多久沒召見過驸馬?”
夏皙一時語塞:“月初……才一同去給陛下請安。”
“而後這半個月,就把人家晾着?朝臣會怎麽想?坊間又作何議論?”
“我歷來行止由心,不受他人束縛,答應嫁入齊家,已經是最大讓步。”
夏暄苦笑:“陛下賜婚,你若不願,大可力拒。他老人家為你破的例,何止一回?既然允婚,驸馬亦真心待你,你卻連表面功夫也懶得做?”
“成,我會按祖制,允其定期留宿公主府,以止悠悠之口。”
“阿皙,”夏暄語帶無奈,“你真打算,這輩子不負責任,無休止耗下去?你以為能等到什麽?”
夏皙美眸泛紅:“哥,你不懂。你沒動過心,未曾遇上甘願為之豁出性命的人,也未曾被那人豁出性命相護。”
話到最末,尾音哽咽,兩行清淚滑落。
夏暄低嘆一聲,取出絲帕遞向她。
夏皙輕印淚漬,續道:“哥哥性子沉穩內斂,與所有兄弟姐妹都能和睦共處,無分彼此,可這世上,真正流着相同血液的手足,只剩你、我和小七。我們仨必須互相理解,互相扶持。”
“你的私事,我無從置喙,”夏暄長指輕敲石桌,“我只願你放下過往,從今平安順遂。餘家的事,就當忘了,交由我全權處置。”
夏皙平靜凝望兄長:“我答應哥哥,若你保他們叔侄無虞,且徹查此案,最後不論實情如何,我都心甘情願當好齊家兒媳。”
夏暄舉酒而飲,擱下杯盞後,鄭重颔首。
他自清晨忙碌至今,還沒來得及用午膳,當下草草吃了兩塊酥餅。
夏皙趁他飲食,說起東暖閣密會遭赤月國九公主打斷之事,并解釋所存誤會,希望他別為一次小沖突而否定未來三嫂。
“阿皙,你這麽急着替她辯解?萬一她當不了咱們三嫂呢?”
“實事求是,不想她先遭小人陷害,再蒙君子怨怒。”
夏皙簡單講述和九公主的三次會面,誇贊她才思敏捷,處事圓融,不僅是青川先生的弟子,更精于箭法,深曉香道。
太子聽得“青川先生”之名,眼神發亮,再聞“香道”二字,若有所思。
“她……懂香?”
“嗯,赤月國歷年舉辦香道盛會,四國用香成癖的貴胄、文士皆會參與,據說九公主已連贏三屆……咦?”
夏皙正欲替晴容美言幾句,以化解雙方不快,懷裏的小兔子一哆嗦,驀然睜目。
夏暄順她視線下移,眼見兔子縮成一小球,絨毛如雪團,眼睛紅亮似寶石,滿臉驚奇瞪視他。
他嘴角立即揚起笑弧。
“哥哥每看到毛乎乎的球狀物就心軟,像小孩兒一般!”她邊調侃,邊獻寶,“所以啊……我特地抱來一只小兔,以防你心狠,拒我入府。”
夏暄笑顏舒展,忙拭淨雙手,将兔子接住。
未料小不點拼命掙紮,竭力逃回夏皙手上。
夏皙笑了:“哥哥也有搞不定的小毛球啊!”
夏暄受她嘲弄,索性一手提兔子兩耳,一手托住兔屁屁,兜在臂彎內,柔柔撫弄背上細膩軟滑的白毛。
“小兔兒手感真好。”
兔子耷拉雙耳,垂頭喪氣,把臉埋在前爪間。
夏皙見兄長心情頗佳,重提方才話題:“東暖閣的沖突,純屬旁人設局。哥哥若允準,我便尋個機會,向九公主轉達歉意。”
“你言下之意是,道歉也要算我一份兒?”
“不然呢?你下令讓甘棠把人家……像提小雞似的拎下樓,她是一國公主,冰清玉潔的姑娘家,身心連受你折辱,你……?”
“你、你胡說什麽?我怎就折辱她身心了?”夏暄耳尖如被火舌舐過。
輕咳數聲,他莊容正色道:“我承認,未搞清來因去果便出言指責,确實有失公允。那種情況下,她明知我身份,仍出言頂撞,我不予計較,已然扯平。四國以我大宣馬首是瞻,我是監國,是君王,她父親還得對我俯首稱臣……”
話未道盡,懷裏兔子忽然磨牙,兩個小毛爪打起“小兔拳”,對準他心口一頓亂捶。
憨厚可愛到極致,教人心頭綿軟,樂不可支。
夏皙将兔子抱回,柔聲哄道:“人人皆說,兔兒天性膽小羸弱,你倒是膽大,竟敢向太子殿下動手?”
兔子并不搭理她,瘋狂用爪撸臉上毛毛,又東張西望,蹦上桌子,直奔盤中鮮梨,吃得汁水淋漓,津津有味。
夏暄忍俊不禁:“兔兒跟你一副德行,自來熟。”
“我臨時從別院順的,這帽子扣不到我頭上!”
兄妹二人有說有笑,先前凝重氣氛漸散。
然則兔子大剌剌進食的舉動,引來一只紅嘴綠鹦哥。
它撲騰飛落太子肩頭,昂首叫道:“辯哥!威武!”
見主人不投喂,它掠至果盤前,圍繞白兔蹦來跳去,不時歪頭打量新來玩伴,場面異常滑稽。
兔子轉頭睨了一眼,繼續埋頭猛吃。
不料,鹦鹉悠哉悠哉踱至後方,沖它圓屁屁猛地一啄,随即煽動翅膀,惡作劇地“呵呵”大笑。
···
晴容驚醒時,人正歪歪斜斜靠在花園竹榻上,手邊茶水涼透。
臉頰緋紅,分不清是羞是氣。
打盹兒間的夢,短暫且不美好。
變成軟綿綿的一坨兔兔,再度落入太子魔爪,她除了發奮狂吃平日沒法多吃的鮮冷果子,其餘什麽也做不了,最終還被壞蛋鹦鹉欺負,真是苦不堪言。
但經此一事,她大致能從離奇經歷中尋出一絲規律。
很明顯,每次入夢後,無論枝頭鳥或膝上貓,她不一定是太子的寵物,卻無一例外出現在他附近。
而且小動物多半在昏睡,如她沒受驚吓、羞澀、憤怒、焦慮等強烈情感侵襲,不大容易醒來。
期間兩回睡後無事,可能由于太子周邊不存在動物,或動物正處于清醒狀态?
得出此結論,晴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是神鬼在捉弄她?
為何詭異現象頻頻發生?将持續到何年何月?是否有方法可終止?
她總不能……不睡覺吧?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她當不了你三嫂。
阿皙:為什麽?
太子:她只能當我媳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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