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燈火影影綽綽溢滿四周,清晰照亮晴容清麗靈動的秀顏。
錯愕之餘,交疊怔忡、羞怯、緊張。
魏王淺笑拱手:“請恕冒昧,花朝節當日,小王曾在西郊洗硯溪與九公主有過……‘一眼之緣’。”
晴容垂首萬福:“原來是魏親王,失敬。”
“九公主聰敏過人,小王佩服,”魏王察覺她神色焦灼,“與親随走散了?”
“讓您見笑了。”
晴容窘然一笑,只想等他離開,再讓魚麗去尋餘叔。
然而,魏王未着急前行,反倒問候她在京近況。
晴容平添拘謹之意。
這人未來會成她丈夫?抑或是小叔子?他對聯姻之事有何看法?真如他所說,毫無自身意願?
魏王瞧出她心不在焉,溫言解釋:“未經引見,私下交談,于禮不合;但明知九公主芳駕至,卻裝作視若無睹,無禮更甚。抛開婚約和流言,小王作為主人,理應遵循待客之道;身為男子,路遇兄妹的朋友,應當照料,九公主能理解吧?”
柔光染上他儒雅風流面容,笑意自唇角漾至眉梢,散發“人畜無害”的溫和。
晴容沒來由憶起趙王和太子。
一位初遇便沖她扔桃子,事後編織了一段美夢;另一位單憑兩聲咳嗽就命人将她拎下樓,其後态度時冷時熱。
相較而言,魏王正常得多。
她料想餘叔體格健壯,不至于被老者欺負;又覺魏王言行坦蕩,當即調整心緒,如實回答“兩國花朝節風俗異同”,解釋“曬種祈豐”的過程。
Advertisement
當魏王聊起大宣挑菜禦宴,晴容自知婚後少不了參與此場合,遂謙虛請教。
魏王耐心解答,對于花菜品類、賞罰規則皆一一細述,并笑談曾輸了一回,被罰吃芥子末和生姜片的慘痛經歷。
有趣之處,教晴容笑眸彎彎,既未在意魚麗的不耐煩,也沒留神角落裏暗中窺視的眼光。
約莫一盞茶過後,魚麗輕拽她衣袖,她轉頭依稀見桑柔拉住餘叔勸說,心下稍安。
魏王識趣作別,剛走出兩步,驀然回首,墨眸深深,似笑非笑補了句。
“上回初見,遠隔一條河溪;這次……已近在咫尺。”
···
歸途上,晴容手執糖貓兒,無心細問餘叔和做糖人的老翁在鬧什麽玄虛,腦海中盤旋颠簸不息的,是魏王別前所言。
明知話中有話,始終無從細辨是否摻雜暧昧。
是她太敏感?或太遲鈍?
“小公主!”魚麗磨牙低吼,“您怎能背叛趙王和嘉月公主呢?”
晴容納悶:“背叛?你确定沒用錯詞?”
“當然!你笑眯眯和老四聊了半天!他則色眯眯嗅了你半天!”
晴容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胡說!何來‘半天’?魏王彬彬有禮,哪像你說的亂七八糟!”
“反正他不懷好意,想勾引你!你、你……可不能勾‘三’搭‘四’、朝‘三’暮‘四’!”
魚麗振振有詞,氣得晴容幾乎想翻白眼。
她何曾朝勾“三”,暮搭“四”?
趙王的糊塗桃花本非她所願。今夜和魏王聊上,始于輪椅差點撞人,賠禮道歉乃本分,人家纡尊降貴,她禮貌回應,僅此而已!
若這算不清不白,那麽……太子殿下不動聲色引她出畫閣、悄咪咪道歉後還折花枝、誇她比德于玉、更坦誠“确為偶遇九公主而去翰林畫院”,豈不污得不可再污?
更別提指尖相觸,以及化身為動物時的種種……
晴容無端憶起早晨偷瞄的光景。
他抖開素白蠶絲寝衣時正好逆光,肩膊腰身輪廓若隐若現,頸肩線條柔和不失剛韌之氣……啊啊啊!
定是貓眼睛出了差錯,才會使得那家夥膚色光澤分外勾人。
“臉紅!耳根也紅!你心裏有鬼!看上那人模狗樣的老四了!”
魚麗不合時宜戳破,殊不知她神思已飄忽轉移。
晴容百口莫辯,沮喪掩面,從指縫間漏出一句:“沒……沒有!”
——至少,和老四沒半枚銅錢的幹系。
老天爺啊!趕緊結束這種詭異現象吧!
難不成……婚後于某親王身側入眠,夢中則跑去千乘之尊乃至萬乘之尊的床上……別、別想了!
···
戌時,馬車穿街過巷,遠離喧嚣,抵達行館門口清靜地。
眼看餘叔靠在車前昏睡,晴容留木輪椅在車內,吩咐車夫和仆役送他回小院落,不料石獅方向傳來一聲嬌嗲的貓叫聲。
“……妙妙?”
晴容心花驟然綻放,循聲而望,但見暗影處緩緩步出一名瘦削青年。
灰衫素簡,容色蒼白,一雙桃花眼深邃高潔,狹長眼尾上挑,一睨一掃不露喜怒。
即便摟住妙妙,拄着拐杖,衣袍舊陋,亦遮蓋不了一身雅貴之氣。
晴容咽下對妙妙的呼喚,改口:“餘大哥好些了?我自會安排人送餘叔,原是不必勞你親來接應……”
餘晞臨杵在原地,暗藏銳氣與冷寂。
“妙妙闖禍了?”晴容等不到答複,以溫婉口吻提議,“先上馬車?”
仆役阿志上前攙扶,遭餘晞臨淡淡一瞥,不由自主停步。
晴容困乏至極,實在無閑情揣測落魄公子的隐秘心思:“若無旁事,明日再敘,失陪了。”
她整頓衣裳,換回一國公主的端莊,徑直走向大門。
餘晞臨一言不發,攤開右掌,展示朱色瓷瓶。
晴容認出是她給餘叔的藥瓶,奇道:“此為何意?”
歸還空瓶?還想再要?大哥,你倒是說句話啊!誰有工夫玩猜謎游戲!
阿志接轉呈上,她揭開瓶塞,确認尚存兩顆丁沉煎丸,更摸不着頭腦。
餘晞臨一瘸一拐行至馬車邊,騰出右手輕拍叔父。
魚麗怒了:“姓餘的!別欺人太甚!我家小公主哪裏對不住你?萍水相逢,憐你們孤苦無依,處處照顧!你倒好,成天板着冰塊臉,問啥都不應,是聾是啞?”
餘晞臨紋絲不動,待她噼裏啪啦說完,方徐徐轉目,平靜直視晴容。
“九公主照料我叔侄,發自真心,還是受人所托?有意相助,還是存心害人?”
晴容險些懷疑耳朵出問題,惶惑、茫然、憤怒、冤屈……似澎湃狂潮席卷而至,瞬間淹滅心中明燈。
“餘公子,本公主與你非親非故、非友非敵,受誰的托、存心害誰?請你明明白白道清楚,切莫無故辱我賀若家的名聲!”
餘晞臨冷眼望向長街拐角處,無血色的嘴唇挑起哂笑。
···
馬蹄聲與車輪聲漸近。
一隊人馬護送一輛鎏金嵌寶的楠木馬車急急趕來,不多時已停在行館門外。
晴容認得是嘉月公主的車駕,正想穩住餘晞臨,以免沖撞貴人,車上卻炸起溢滿惱火的女嗓。
“賀若妹子好一手左右逢源!與四哥夜游籬溪,要置我三哥于何地!”
夏皙怒氣沖沖提裙下車,欲向晴容讨個說法,目睹行館外的陣勢,話音凝噎,人如石化。
晴容盈盈施禮,意欲解釋誤會,未料夏皙右手輕擡,制止她開口的同時,更勒令随行仆侍退後。
雲破孤月來,清晖皎皎,鋪展一地霜色。
夏皙連連吸氣,繼而撥好鬓角碎發,笑顏逐寸明豔,杏眸則噙滿淚花。
她小心翼翼前行,每一步如履薄冰,生怕踏碎年月堆積的渺茫希冀。
晴容覺察她視線一瞬未移落向那清瘦男子,思憶中的零碎片段模糊拼湊。
——北山寺廟外,七皇子曾說,小舅舅和表哥回京了,住在城西和城北交界……
——別院東暖閣內,太子質問妹妹,多次去表哥所居一帶,派人把貨物全買下,瞞得過誰……夏皙說,別無所求,惟願他別太凄苦。
——餘叔平日被禁足,但對京城風物極其熟悉……
答案撂在眼前,砸得晴容懵然不知所措。
夏皙謹慎走到餘晞臨半丈外,不敢靠近,又像是想要多靠近半步。
泫然淚目上下端量,克制隐忍間難掩愛憐;丹唇翕動良久,牙齒止不住打顫,總算擠出一句嗚咽。
“你……你瘦了。”
字字戰栗。
餘晞臨有些微失神,半晌回魂,話語無波無瀾,無悲無怨:“草民謝嘉月公主救命之恩。”
夏皙眼裏星光暗淡。
緘默片刻,餘晞臨推了推叔父,柔聲道:“叔,回去吧。”
餘叔鼻腔哼哼嗚嗚,未醒。
“表哥,信我嗎?”夏皙臉頰滑過兩行清淚,被她快速擦掉,滿懷期許追問,“你還願意相信我嗎?”
餘晞臨垂目,語氣冷沉:“事到如今,各走各路。前緣已盡,再無可盼。”
說罷,用力推搡餘叔。
餘叔咳了兩聲,睡眼惺忪:“小晴容,到家了?”
“走吧。”餘晞臨悶聲應道。
餘叔聞聲,徹底清醒,迷惑四望,歪頭打量夏皙:“這是我家小阿皙嗎?”
夏皙哽咽:“小舅舅,我……”
餘叔邊叨念“小阿皙”,邊喜滋滋下車,遭侄兒使勁扯住。
“認錯人了,走吧!”餘晞臨扭頭拄杖而行,路過魚麗身邊,陡然一咬牙,把貓塞給她,“妙妙……歸還九公主。”
餘叔嚷嚷“是小阿皙”,戀戀不舍望向夏皙和晴容,終究乖乖聽話,攙扶侄兒沒入燈火闌珊處。
春夜溫風拂過,吹不暖人心。
晴容勉強拉回思緒,糾結是否要請夏皙入內就座,卻聽她語調幽幽摻着怨氣。
“九公主勾我三哥的心,又私會四哥,更與晞臨表哥一同養貓……三管齊下,是我從前太小觑你了!”
晴容委屈,當過她的小兔兔,就該随意被扣帽子?連套三頂!真是“冤”上加冤再加冤。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不止這些,她還睡我的床、偷窺我換衣服、讒我的身子!
晴容:嘤,你、你閉嘴!
·
持續通宵加大姨媽折磨,我頑強地來更新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頭頭家的阿紋鴨 3個;木昜、阿紋家的頭頭鴨 2個;阿梨Joy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頭頭家的阿紋鴨 5瓶;阿梨Joy 1瓶;
|( ̄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