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晴容·鹦鹉由夏暄托在手心,穿過花木扶疏的庭院,進入寧靜寝宮。
燈燭輝煌,屏、椅、幾、案等布置,如其人整潔端肅,處處透露超凡脫俗、淡雅出塵。
夏暄将她放在書案旁的木架上,自顧到隔壁浸浴。
晴容料想讓鹦鹉“侍寝”多半為戲言,充其量睡前玩個鳥,見多寶格內古物雅器件件精致,鑒賞之心頓起。
宮人備好衣物、茗點、熏香、筆墨,分批退下,只留一人守着上蹿下跳的她。
晴容原想一頭撞向書架,好讓靈魂返回,然而蹦跶半柱香,逐漸适應喙、爪子和翅膀,驚喜發覺自己可靈活撲飛。
哎呀!果然天生聰慧,往後變鳥,再不用攀爬了吧?
念及當貓頭鷹時遭人圍觀爬樹,化身為鶴還要被太子抱下屋頂,真是……奇恥大辱!
她磨嘴舞爪,正想來個優雅飛翔一雪前恥,不料剛飛出房門,卻猛地紮進太子懷內。
夏暄寝衣半敞,猶帶水氣,遭她“會心一擊”,失笑:“小壞蛋,這麽急着投懷送抱?”
晴容半邊身子被迫緊貼他,整個鹦鹉快要自燃了。
搞不清是被結實肌肉撞的,抑或被體香熏的,她昏昏沉沉癱倒夏暄臂彎內,腦中剩下唯一念頭:徹底昏死算了!
夏暄屏退左右,落座案邊,坐如朗月入懷,姿态豁達疏放,一手輕撫鹦鹉,一手翻開《六韬》而閱。
晴容呆了片晌,總算确認兩件事。
其一,太子殿下熱衷于夜讀,所謂“侍寝”,實為“陪讀”,供他撸毛毛、排解孤寂,先前的小奶貓或胖狐貍亦如是。
其二,她除了成相思鳥和貓頭鷹以外,之後從未逃脫他的魔掌……這是什麽人間疾苦啊!
Advertisement
羞憤之情驅使她從太子掌底滑開,溜上木榻,如孵蛋一般伏于軟墊。
今日陪餘叔逛花市、和魏王溪邊閑談、遭餘晞臨诘問、受夏皙冤枉……任何一樁都教她勞心傷神,一時半會回不去,唯求片晌安寧。
所幸夏暄看得入神,不時提筆摘錄,沒作幹涉。
熠熠燈火勾勒他面容,而如玉琢的輪廓則勾住她視線,無需筆墨,已在心間成畫。
夜色愈濃,晴容眼皮沉重,于“瞞人耳目用功就得拉小動物作陪麽”、“長得好看可以不睡覺嗎”的絮叨質疑中陷入深睡。
恍惚間,夢裏被各類果子包圍,還有甘棠邊給鹦鹉剝松子仁,邊暗搓搓丢嘴裏的場景。
“……殿下知道你老偷吃嗎?”
夏暄正總結軍略篇的要領,忽聽身側傳來怪聲怪氣嘀咕,驚得筆鋒一顫。
轉頭見鹦鹉兩眼閉合,肚皮朝天仰卧墊上,還扯了一塊絲帕,将肚子蓋得嚴嚴實實,他心下詫異:說夢話?還惦記着吃?
他悄悄伸出指頭,探進絲帕內,摸摸毛茸茸的小肚肚。
柔軟觸感引發唇角舒心笑意。
···
寅時,晴容肺經運行不暢,連連咳喘,硬生生将她從東府拽回。
仔細回想,病痛纏身一月有餘,順手把常服香藥丸贈予餘叔的當日,恰遇兩位公主派大夫前來診治,自然将身體好轉歸功于新藥方。
這兩天病情反複,她只道出行勞累所致。餘晞臨歸還丁沉煎丸的離奇舉動使她生疑,掐指一算,不适感正源于重服丁沉煎丸之時。
心寒。
經手者從貼身侍婢到大夫、藥童,乃至進屋打掃的小丫鬟,她該相信誰、懷疑誰?
懷着思慮,她輾轉反側至天亮。
未料一大清早,魚麗、菀柳和桑柔同候在門口。
菀柳見她一臉倦容,憂心忡忡:“公主,是否該再請醫官換個方子?”
“久困病房後接二連三出門,累着了……”晴容幽幽嘆息,複問,“樂雲公主有何示下?”
“回公主,小的昨日求見,最初管事稱樂雲公主未起,午後則說有急事外出……直至昨夜戌時,才肯親見。她讀過您的手書,卻未予回複,只淡聲謝了禮物,您看這……?”
晴容唇畔揚起澀意:“我自視過高,想平衡兩端,最終兩頭不讨好。”
菀柳奇道:“您和嘉月公主……”
晴容後覺說漏嘴,略提邂逅魏王之事;菀柳如常勸她遠離餘家叔侄,被她打發到前院忙活。
桑柔晨來詢問是否按照平日送物資到隔壁,晴容好奇餘晞臨從何如何察覺香藥丸有問題,亦想解釋誤會,但不宜操之過急,便命她留意叔侄二人動向。
床前僅剩魚麗,晴容細嗅她手上殘留的香味,臉色凝重了三分。
魚麗皺眉:“秘密查庫房,還真翻出一小包煙霧丸子。據我所知,咱們用不上這玩意兒。”
“事先找到,總比旁人搜出要強,”晴容眸色一沉。
“好端端的,您為何忽然翻庫房?”
“說來話長,你先找近似之物放原位代替,再把東西藏到品香閣密室。”
晴容答應過太子保密,當即找個理由支開魚麗。
如今,靈魂轉移、被下藥、遭陷害、有內奸……層層困境擺在眼前,聯姻波折反倒成小菜一碟。
她得冷靜下來,逐個擊破。
···
樂雲公主未予造訪之機,嘉月公主因所謂的“三管齊下”而動怒,雙雙從極力拉攏改作冷淡應對,晴容幹脆閉門不出。
然則清閑時光未足半日,門外喧嘩聲鬧得她心浮氣躁,險些畫壞了一幅鹦鹉戲花圖。
“小魚姐又和誰吵架?”
晴容暗忖自家師姐的火爆脾氣十年來不變,見一名侍女快步入院,遂擱筆笑問。
“回公主,來客是……東宮右衛率和大理寺卿。”
晴容愕然:太子親衛與負責查案的官吏一同登門?莫非……安神香的下落終究查到她頭上?
可這事,太子不早就向她洩漏口風麽?何以準許下屬大張旗鼓前來滋擾?
堂堂一國公主,本不應出面,但未辯對方來意善惡,她決定親自看個究竟。
行館外來了三十四名身穿銀色铠甲的侍衛,周身寒光凜冽,煞氣逼人。
赤月使官們垂目不語,唯魚麗握刀柄,橫眉怒目:“行館是我赤月國的地盤!豈能容你們直闖?”
“此為監國手谕……”為首的青年武官遞上一卷玉軸绫錦。
“管你們誰的手谕口谕!若想內進,煩請前往赤月王都請示!”魚麗氣勢洶洶,大有拔刀相向之态。
菀柳連忙上前緩和:“目下九公主在此療養,還請大人顧念聯姻之誼,依法依禮……”
另一名赤袍中年文官打斷她:“姑娘是何人?”
“回大人,小人謝菀柳,乃九公主的司記。”
“小小司記,敢攔朝廷命官?”此人氣焰比青年武官更嚣張,“正因顧存兩國情誼,我方才不至硬闖!識相的,快快放行!”
雙方僵持不下,惹來百姓駐足圍觀,議論紛纭。
“何事喧鬧不休?”
晴容軟嗓柔中帶韌,從二門處随風飄至。
菀柳回身禀報:“公主,兩位大人手持太子谕令,說……說要進館搜查。”
眼看少女信步而出,裹着連帽繡銀線披風,帽檐自上而下蓋住半張臉,只露精致鼻唇,喜怒難辨,兩名文武官員對望一眼,躬身行禮。
“九公主千裏抵京,玉體違和,下官原不敢相擾,但奉命行事,不得不從,望您理解。”
晴容淡聲道:“自延平十三年重訂邦交協議,明文标注京城的行館內,一切禮制依赤月國規定。因此,哪怕本公主座下的‘小小司記’,也有權向諸位大人問明來意。”
“九公主所言極是,魯莽之罪,懇請寬宥。”
青年武官面露愧色,再次奉上手谕,由菀柳轉呈。
晴容接過,緩緩展開,認出确是太子親筆,大意為大理寺辦案所需,要求赤月國人配合。
她暗覺事有蹊跷——太子殿下昨夜親口承認需要她……幫忙,按理不會貿然加害。反正“證物”已另藏妥當,且看他們搞什麽把戲。
“朝廷密案,赤月國無權置喙。既是監國旨令,本公主自會予你們便宜行事。但行館中并無不法之徒,更無不軌之行,望大人還我赤月人一個公道。”
“謝九公主恩允。”兩名官員齊聲應道。
魚麗憤憤不平:“憑什麽!”
“小魚姐,不讓他們進來,如何自證清白?”晴容淡然一笑,“兩位大人身居要職,自是懂分寸、識大體者。”
兩名官員聞言,低聲吩咐下屬放輕手腳,注意禮節,并朝晴容深深一揖,才列隊入內。
晴容由着衆人忙進忙出,淡定沿廊賞花,看似漠不關心。
既然太子有心委以重任,她也應具備信任他的默契。
即便真正的他們,不過兩面之緣。
尋思間,沉穩腳步聲從身後緩緩靠近,停在三尺開外。
她不經意回望,見是一修長挺拔、英氣凜然的銀甲侍衛,不禁惶然。
那人微略垂首,拱手執禮,沉嗓溫和:“九公主,請借一步說話。”
晴容乍聽這聲音,心跳停滞,疑在夢魂中。
再對上他如流淌山澗醴泉的星眸,頰畔像有火舌快速舔舐過,緋雲彌漫四散。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媳婦xiong襲我!
晴容:堅決不認賬并甩鍋給辯哥。
辯哥表示,它從不肚皮朝天、蓋被子睡覺覺的。
·
有小可愛提出疑問,千絲補充一下:
太子固然是毛球控,但不至于真和動物同眠,只是習慣偷偷用功,順帶揉團子治愈而已。
·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阿梨Joy、阿紋家的頭頭鴨、木昜、頭頭家的阿紋鴨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頭頭家的阿紋鴨 10瓶;阿梨Joy 1瓶;
非常感謝大家的支持,我繼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