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事實上, 在八名便衣侍衛的護送下折向南行, 卻未引來追兵時, 夏暄心中已警惕。

此番再次遇襲,他完全有理由相信, 刺客分成了兩撥,一在回行宮路上截殺九公主,另一隊則在前往挾蒼園的道上設伏。

坐騎中暗器跌倒,将二人抛飛而出的剎那,他無比慶幸早早把九公主固于懷內。

至少,還能騰出手護她。

從半空落地,他們順着斜坡滾了數丈,疼痛與羞愧随着相互碾壓而交疊, 猝不及防的嬌和軟即刻侵蝕剛毅之心。

當滾落之勢停止,夏暄慌忙從九公主身上翻側,掀開沾滿落花的披風, 驚覺她雙目緊閉、氣息如蘭, 竟沒了意識。

無暇細究她昏迷是因披風太悶, 抑或受他沉重堅實的身軀所壓, 顧不及護衛死傷過半、自身後背硌傷,他雙臂橫抱起纖細嬌軀,發足奔入山林。

天生腿長, 跑跳攀爬方面尚算敏捷;如今在飛刀、梅花镖、袖箭織成的網下逃竄,還抱了一名女子,難免左支右绌。

剩餘護衛全力為他墊後, 厮殺聲、慘呼聲響徹山野,漸遠漸弱。

待夏暄奔至一處灌木叢隐匿,圍追敵人少了大半,但他的侍衛……一個也沒跟上。

心下漫過濃重悲涼。

他們不僅僅是下屬,更是一路扶持保護他的心腹,見證過他經歷母兄亡故、舅家覆滅的傷痛,也見證他由閑散皇子歷盡險阻,一步步成為儲君的過程。

而他這半年來夙夜精勤,無敢逸豫,換來卻是半夜死于荒野?

那昏睡未醒的九公主将會迎來何種下場?

夏暄猶豫是否該把她藏至隐秘處,再自行引開追兵,唯恐她落入敵手任人宰割,引發兩國交鋒……後果不堪設想。

他搖晃九公主,并掐捏她鼻下的人中,始終無法将她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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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退兩難之際,搜尋聲逼近,滴血刀劍映着淡月,腥氣混含寒氣,全面刺激感官。

更要命的是,後方隐約傳來枝葉細響,似要形成前後夾擊!

夏暄伸手探索,勉為其難尋到一根稍粗的枯枝,又摸出一塊大石頭。

若橫豎都得死,何不拼至最後一刻?

他凝神屏息,眼見附近一刺客提劍往草木裏亂刺,正好背朝他的方向,當即果斷躍出,對準其後腦勺猛力敲下。

那人遭悶棍擊中,整個人晃了晃。

夏暄趁其同夥趕不及救援,掄起石頭一頓狂砸,把人砸得頭破血流,搖搖欲墜,便奪取長劍,順手戳一個窟窿。

利刃到手,勇氣倍增,然則另外六名刺客已手執刀劍飛身而至,逐步圍攏。

他橫眉冷目,舉劍迎戰,刺客似目睹什麽驚人之事,目帶震悚,不約而同倒退半步。

夏暄倒不覺自己提劍的姿态有多震懾人心,細看他們視線聚集于他後方半丈之外,禁不住快速回頭一瞥。

黑暗中,一雙閃爍綠光的眼睛。

他心下涼了半截。

前有強敵如狼環伺,後有猛獸虎視眈眈,就算他成功引走刺客,九公主定然難逃利爪尖牙!

他答應過,不會丢下她。

——無論生死。

獲此堅定信念,夏暄屏住呼吸,緩慢退向九公主所在。

所幸,她猶自側卧而睡,無傷痕血跡。

正逢山風搖曳枝桠,漏下絲絲縷縷淡月,夏暄總算看清不遠處的獸影。

體長約三尺上下,外形似虎,頭圓耳短,四肢粗壯,黃色短毛滿布大小不同的錢狀斑環,是一只年輕花豹。

它謹慎挪步,兩眼滿溢尋搜獵物的銳氣。

刺客因多了不速之客,沒敢貿然靠近,時刻防範。

夏暄握捏劍柄的手隐隐滲汗,見花豹眼光射來,忙把九公主摟回懷中,持劍相護。

興許是錯覺,花豹神色瞬即緩和,似摻了點羞态,甚至沖他微微眯眼。

随後,四腳一蹬,竄到他和刺客之間,前爪略曲,弓身對持刀亮劍的六人龇牙,怒吼!

這下不光刺客驚悚萬分,夏暄也頗為懵然。

欸?難不成……天之驕子,天命所歸,得衆生庇護?

···

面對刀光劍影,化身為花豹的晴容并非沒有怯意。

尤其這豹子身體未長開,她也沒完全适應,只能咬緊牙關強撐。

太子殿下為君王,青天之下,王土之上,萬姓萬民皆為臣子。

不論她是人還是動物,舍命護他周全,才算盡人臣之道。

更何況……他正護着她這個小國公主!

——小豹子,對不住了,暫借尖牙利爪一用,我會慎重應對,盡量不傷着你。

豹聲咆哮低沉、沙啞且充滿氣勢,震得人心惶惶。

覺察太子愣在原位,晴容·花豹不耐煩地回身瞄了他一眼,抖動下巴,示意他先撤。

夏暄:我養過豹子而不自知?

眼看刺客踟蹰不前,确認花豹真無害他之意,他小心摟緊九公主,提氣直奔密林深處。

晴容暗舒一口氣。

刺客越發緊張,互使眼色。

四人原地不動,較遠的二人則悄然移步,企圖繞道追截。

晴容立時發出嘶吼,兇狠瞪視那兩人,作勢欲撲。

刺客定住步伐,目目相觑,其中一人試圖轉移花豹注意力,伸展手臂,來回擺動。

晴容:這是幹嘛?

那人見她視線投來,如受鼓舞,軀幹如蛇般扭來扭去。

晴容啼笑皆非:刺客給豹子表演跳舞?腰倒挺柔韌!

兩名刺客誤以為花豹分神,再次矮身挪移,又被吼得不敢動彈。

那扭腰刺客對身邊同伴使眼色,同伴會意,學着他搖來擺去。

晴容睨向僵立不動的四人,朝他們“哈”聲呼氣。

四人狐惑相看,苦着臉,象征性地晃了兩下,因花豹怒哼,加大幅度。

夜靜更深,山林靜谧,六個五大三粗的刺客圍成半圓,對着一“大貓”扭動,或笨拙或投入,姿态各異,場面滑稽。

晴容索性一屁股坐下,如像監工掃視,誰舞得不夠起勁,就沖誰露兇相,揮動毛爪,以威嚴氣勢明示:繼續扭,不要停!

刺客滿頭大汗,互相小聲抱怨。

“老劉,給它來倆銀針呗!”

“都使完了!直接上吧!六個人還怕一只畜生?”

“刀劍傷易好,獅虎豹撕咬,比死還可怖!你忘了李三哥被老虎挖腸子的血淋淋教訓?聽我的,你倆點火,把它唬住,咱們幾個趕緊去追!”

晴容細辨全是京城腔調,更能印證先前推測。

察覺左邊的刺客率先摸出火折子,她不等蓋子拔開,沖上去人立而起,一巴掌打掉,随即給他來了個“大貓之狂怒暴扇耳光”,又快又狠,噼裏啪啦,當場把人刮懵。

其餘人如臨大敵,紛紛揮舞刀劍劈砍。

晴容左閃右避,自恃昏暗中視力極佳,強行充當“攔路豹”堵住去向,間或以後腿蹬踢沙土,竄上樹蹦下來偷襲……無所不用其極,竭力為夏暄争取時間。

刺客大抵發覺這豹子充其量行動奇詭,并無想象中兇殘,加緊進攻,招招兇狠,将“它”逼到樹後。

晴容焦灼萬分,可她沒膽量張口撕咬,畢竟……都是臭男人,髒兮兮的。

雙方你追我趕,你退我進,搗騰半盞茶時分,晴容狠心再撓傷一人,正尋思如何逐個擊破,不料寒光閃爍,背側劇烈疼痛肆意流竄。

有人出其不意地擲出短劍,正正插在花豹後背!

···

透徹骨髓的強烈痛覺令晴容倒抽了一口涼氣,驀地睜開淚目。

入目是太子冷銳側顏,耳邊除卻呼嘯風聲,還有他的急促心跳聲。

她回來了,帶着背側痛楚,回到屬于她的身體,可花豹将遭遇什麽?有否性命之憂?

不得而知。

“殿下。”

夏暄垂目,驚喜交集:“醒了?太好了!有不舒服嗎?”

她啞聲提醒:“請放我下來吧!”

“不妨事,我抱得動。”

“我、我能走的。”

倘若她負傷或昏倒也就罷了,既然清醒,一則不應溺于溫暖,二則不該颠倒尊卑,讓太子殿下負重前行。

夏暄原本想着免去她奔走的辛勞,聽出話中尴尬和怯赧,也覺再堅持抱住不放,定會被誤解為輕薄,只好輕輕放她下地。

“此去尚餘兩三裏,但敵方對我的身份和動向了如指掌,說不定另有埋伏。”

“殿下意思是……?”

“九公主若能走動,咱們或許可冒險繞去另一條道,等待甘棠他們接應,再一同從密道回挾蒼園。”

随夏暄改道而行,晴容稍落後半步,趁他沒在意,反手摸向背部痛處。

觸不到任何傷痕或衣裳破裂,莫非……魂魄入侵動物身體,會因傷病等原因,承受部分痛苦?

然而她沒空愧疚,如若自身難保,哪裏能兼顧受傷的野獸?

她借痛意抵擋困乏,奈何奔波勞碌一整日,外加翻山越嶺,終難支撐,再度有了咳喘之兆。

“是我太托大了!”夏暄緩下腳步,探臂相扶,苦笑道,“滿心認定能瞞天過海,豈料……”

“殿下……咳咳,切勿自責,咳咳……”

晴容意欲勸慰,偏生一開口便連連咳嗽。

夏暄攙她到一旁:“我背你走一段路,可好?”

晴容深知再逞強下去,只會彼此連累,紅着臉臉悄聲說了句“有勞殿下折節”。

他背轉身半蹲,等她乖乖貼來,雙手托牢她的腿,快步踏入深山。

又一次軀體相貼,暖意太過熟悉,外加兩臂纏繞至他頸前,晴容自覺将下颌擱于他肩頭,很快進入半睡半醒狀。

夏暄感受她均勻呼吸散發薄香,萦繞耳根,綿軟細膩,溫婉缱绻,教心尖如遭小貓輕撓。

好像……對她有一點在意。

比“一點”,多一點點。

起碼,發自內心不願喊她“嫂子”。

筆墨随心,畫如其人,九公主才貌雙全,志潔行芳,确為不可多得的佳人。

夏暄早于年少時立志,來日娶妻,需兩情相悅,心無旁骛,與之偕老。

讓他的妻不必像母後,真心盡托,還需故作大度,和他人共享聖眷。

遺憾大宣數百年來有個不成文的規定——番邦異族女子,不得封後,子嗣不作繼位人選。

“殿、殿下……”

一聲清淺呢喃勾回夏暄神思,柔軟嘴唇蹭在他頸上,誘發肌膚乃至身心麻癢。

他喉結滾動,沉嗓渾濁:“怎麽了?”

“疼……”

晴容嗚咽細語,清淚滑落,燙得他一顫。

“哪兒傷着了?”

夏暄柔聲發問,遲遲等不到回答,方知是呓語。

這小姑娘,對他很是信賴呢!

他唇畔揚起噙蜜的弧度,卻在聽清下一句時凝住,心上聚攏疑雲,經久不散。

她語意悲憫、略帶泣音,哼出的二字是——

“……豹子。”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媳婦做夢都想養大貓?

晴容:喵喵喵?

大貓:我是誰?在哪兒?做什麽?

刺客:一起來做健美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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