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最後一抹金紅薄霞透窗而入, 混着室內燈火微光, 為夏暄僵硬姿态蒙上一層紅意。
無從辨別坐了多久, 他才勉強接納事實——九公主于睡夢中主動抱他、蹭他。
眼前少女懶洋洋枕在他大腿上,恬靜睡容紅潤, 輕垂睫羽根根分明,丹唇微撅。
往日刻意的端莊持重數盡褪去後,更顯婉約柔美,嬌俏可人。
烏亮青絲流瀉于他袍袖,令他無比厭惡自身風塵仆仆,亵渎她美好秀發。
臉蛋因發燒而氤氲醉人酡紅,讓他既想偷偷戳一下,又怕不小心戳破。
舍不得喚醒她, 只好任由心跳充斥聽覺,覆蓋世間所有聲響。
今夕何年,身在何處, 已不重要。
當甘棠、魚麗、大夫、藥童、老媽子、小丫頭等人懷着“莫吵醒病人”之心, 輕手輕腳繞過屏風, 一個個傻了眼。
——素來淡漠俊雅的皇太子殿下靜坐榻上, 被一美貌小姑娘單臂纏繞,俊顏羞紅。右手懸于半空,似是想觸碰她, 又遲疑未決。
目睹自家主子迷迷糊糊,以纖指有意無意輕撓太子衣袍,魚麗炸了:“小公主!”
晴容正借某人的溫熱來平複背上疼痛, 聞聲半睜眼,覺察門邊上站着一圈瞠目結舌的男女,微微一哆嗦。
仿佛一聲驚雷砸落頭上,轟得她魂魄飄飛。
欸?她不在囚室?那太子……?
誠然,夏暄的摟抱或撫摸,已成她夢中常态,問題在于……此刻不是夢!
她既非貓狗兔狐,亦非豹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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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目睽睽下,居然以真身趴太子的腿?
現在裝死還來得及嗎?
她料想突然撒手,定會招人起疑,索性無恥地保持原來姿勢,厚顏裝睡,另尋良策化解此局。
靈機一動,她緊揪太子的灰青衣料,小聲嘟囔:“君父……小九好想您。”
“……”
夏暄驟然一僵。
他進退兩難,被衆人窺觊眼神一灼,如置身烈焰,随時有焚化之象。
所幸晴容嗫嗫嚅嚅片晌,忽然松開他,翻身改擁內側枕頭:“妙妙啊……妙妙!”
夏暄狐惑:“誰是妙妙?”
魚麗滿臉陰雲,礙于尊卑有別,悶聲答道:“回殿下,是一只三色小母貓。”
“九公主也養貓?”夏暄眉眼滑過喜色。
“是,”魚麗翻了個白眼,“殿下确認要在床上問話?”
此人要不是宣國太子、九公主未來的小叔子,她大抵忍不住一腳踹飛。
夏暄窘然起身,理了理袍裳,試圖解釋“此舉乃關心病情”,又覺辯解無異于掩飾,幹脆半字不提,拉下紗簾,命大夫上前診斷。
晴容原本高燒迷糊,如今吓出一身冷汗,反倒清醒不少。
機智如她,有驚,無險。
···
經大夫施針、服食藥物,晴容縱然羞愧難當,仍酣睡一整夜,次日精神大好。
換回嘉月公主府女官的裝扮,她尋思如何假裝若無其事,向太子辭別,忽聞低沉猛獸吼聲震動房舍,暗叫不妙。
只顧怯赧,竟忘了警醒太子!
但她該如何示警?那人與她東拉西扯,卻半句不曾提過豹子!
捏了一把汗,晴容拉上魚麗,惶惶循聲而覓。
偏生花豹叫聲漸緩漸歇,兼之園內仆役寥寥,一時難問究竟。
她既怕豹子傷人,又擔心人傷了豹子,恰巧照顧老媽子端藥膳沿廊行近。
“司珍大人怎麽跑這兒呀?”
晴容故作驚慌:“我聽見獅虎之怒,出什麽事了?”
“您不必擔心,那是野外救回的花豹。聽說,殿下遇險時,這豹子挺身而出……目下也只認他,旁人近不得身。”
“此話……當真?”
“正是!方才右衛率大人說,豹子易怒,但‘殿下乃國本,恩威并重,得衆生相護,為大宣之福’,還讓老奴弄些生肉喂飼豹子……”
老媽子激動複述,滔滔不絕。
晴容驚喜之餘,難免疑惑:太子再有動物緣,也絕不致令野生豹對其一見如故。莫非真因為她用豹頭狂蹭,相互交換氣味,使得豹子接受他?
靈魂從傷後豹子處返回,只因痛苦加劇,才導致她傻乎乎出醜。
憶及昨夜的撒嬌被人全程圍觀,她又羞又惱,暗自磨牙:天知道那家夥為何跑她房間、還坐榻上?惹她犯罪?
再記起附身豹子所感受的皮肉開裂、骨骼遭挫之痛,晴容的憤然逐漸轉化為對花豹的憐惜。
仔細回想,當時背部傷口冷涼,應已敷過膏藥;腿側尚餘火辣辣之感,疑似有傷,卻遺漏了?
種種痛楚,除她以外,無人得悉。
這園子或許會有藥材和香料,助它減輕痛苦吧?
···
地下室三面牆,一面鐵栅欄,內裏無床榻無桌椅。
花豹趴在幹茅草上,閉目而眠,偶爾擡眼瞪視帶刀而立的甘棠,發出低聲警告。
夏暄穿一襲家常袍服,背靠石壁,周遭簡陋環境絲毫無損他溫和恬淡的氣度。
他一手執書,借上方小窗漏下光線翻閱;另一只手則不時輕撫豹頭,唇角揚起悠然淺笑。
豹子傷勢好轉,精神旺健,怒吼衆人,唯獨對他有順從之意。他既驚且喜,放下雜務,纡尊陪了小半日,因再次撸上“大貓”而暫忘煩憂。
臨近正午,休憩的花豹猝然龇牙怒目,凝神戒備。
夏暄眼神示意甘棠一探究竟。
“殿下,這不妥。”甘棠自是不可能将他留在猛獸身側。
猶豫之際,狹窄過道緩步走來三人,當先是手捧鮮肉的老媽子,尾随者則為赤月國九公主和她的武侍。
晴容目睹人豹和諧共處,滿心歡喜沖淡羞怯。
未料剛輕聲招呼“殿下”,立即遭花豹“哈”聲粗暴打斷,真不知該給什麽表情。
——雖說姐連累你受了傷,但也算夠義氣、夠擔當吧?你這孩子竟然吼我!
夏暄見她現身于陋室,先一晚紛纭繁雜的夢境翻湧複至,逼得他雙頰燙灼;眼見花豹兇人,他連忙摁下窘迫,柔聲安撫“大貓”。
晴容駐足栅欄外,努力裝作若無其事:“殿下,小九在園內尋獲兩種香料和草藥,調和後有鎮定安神之用……興許可供這小豹子減緩病痛。”
“九公主有心。”
夏暄顯然十分意外,由着她點燃香料,以清幽淡雅香煙驅散濁氣。
豹子對她這不速之客表示抗拒,數度擡爪欲撓,直至她親手投喂生骨鮮肉,眼底兇光才稍稍收斂。
晴容自知沒法直接上藥,唯有旁敲側擊問起情況,聽聞豹子從未站起活動,有意提示“除皮外傷,說不定會有隐蔽傷患”。
就差直指後腿。
夏暄若有所思,趁花豹抱住羊腿撕扯,謹慎撫過它的爪子,輾轉摸到左後腿鼓包,惹來它邊閃縮邊怒哈。
“像不像棍棒打傷筋骨?”晴容提醒。
“看來尚有疏忽之處,”夏暄躊躇,“可大夫拿它沒辦法……”
晴容見花豹敵對之情略減,自告奮勇:“小九可助一臂之力,請殿下恩允。”
夏暄奇道:“九公主有何妙法?”
“小九當年曾與豹子接觸,願鬥膽一試。”
她躍躍欲試,清澄眸子滋生嬌羞情态,教夏暄泛起錯覺:別說容許“幫忙”,別的請求……他都應允。
“那便勞煩九公主了。”
晴容睨向魚麗,莫名添了些許心虛:“小魚姐,去大夫那兒取些消腫止痛藥。”
魚麗不樂意将她丢給男人和花豹,卻沒當面違逆,再三叮囑她多加小心,才匆忙離去。
晴容猶疑半晌,檀唇翕張,終歸開不了口。
夏暄從拘謹漸趨好奇:“九公主?”
“殿下……”
“嗯?”
晴容燒着耳朵,戰戰栗栗舉起手:“請握住我的……‘爪子’。”
夏暄細看這小巧柔荑,虎口邊緣有常年彎弓留下的痕跡,蔻丹紅光亮澤,許久才反應過來,又覺不可思議。
晴容讷讷補充:“您拉我摸摸豹子,減少敵意,咳咳,互相熟悉,增進……友誼。”
她快編不下去了!
“……讓我介紹你倆認識?”
“對!”晴容立馬點頭——盡管她早“認識”豹子,豹子卻不認得她。
夏暄微抿薄唇,緩緩伸手,搭上她的手。
掌心與手背相觸瞬間,各自神魂一震,他的溫熱交疊她的冷涼,融彙成奇妙感覺竄至彼此全身,引發飄飄蕩蕩個眩暈。
既非情不得已,也非不慎刮蹭,是實實在在的兩手相握。
這份溫軟綿柔,比夏暄先前想象更妥帖,使得他無比嫉妒,嫉妒日後能名正言順挽她手的男人。
須臾失神過後,他暗暗咬牙,攙扶她慢悠悠蹲下,帶動她指尖,試探地逐寸靠近豹子。
豹子細嗅兩只緊貼而來的手,嫌惡怒視,終究未拒絕碰觸。
夏暄長指插向晴容的指縫,輕輕夾着纖纖玉指,引領她柔柔捋過豹額,滑至後腦勺,再順着背毛徐徐往下半揉半梳。
豹頭斑點小而密,身體上則呈圓或橢圓,既似梅花點點,又如銅錢灑落;毛發細、密、短、韌,皮下健碩肌肉觸手可及。
晴容已分不清那難以抑制的顫栗,究竟源自對野獸的敬畏,或緣于和太子背腹相貼的親近。
并不陌生的溫暖再一次在她臉上、頸側、後背肆意點火,教她渾身發軟,思考能力徹底融成漿。
尤其當她重心偏移,即将傾倒,他适時托住她的腰,下颌不經意碰上肩頭,燙人氣息恰恰拂過她漸麻的腮邊……讓她幾欲抓狂!
不過想讓豹子別兇她,好仔細抹藥,不留遺憾,怎會演變成“由太子摟着,大手拉小手,雙雙撸豹子”的離奇局面?
相互熟悉,增進友誼……
到最後,誰和誰相互熟悉?誰和誰增進友誼?
晴容快被自己的馊主意蠢哭了!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哎呀呀,她又悄悄勾引我=3=
晴容:我、我不是!我寧願叫‘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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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滿互動的一章!
前排提示,豹子認男主這件事,并木有晴容想的簡單哈!
最近這些天,我和家人同時生病了,不過我是小病,家人是大病,來回跑醫院,只能半夜抽時間努力碼字~謝謝你們依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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