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最終,還是楊府的家丁把楊顯給解救下去的。
然後,還沒等楊顯去找柳繁音算賬,一陣困意襲來,他倒是先睡了半天。
待到楊顯醒來,已是下午,當下便換了衣裳,雄赳赳氣昂昂地出了門,準備去找柳姑娘。結果等出了門,楊顯便傻了眼。
他第一次見柳繁音是在紅袖軒,第二次在百花樓。
他壓根就不知道柳繁音到底住在哪兒。且看柳繁音那模樣兒,也不像是這煙花之地的風塵女子。
楊顯腦補了一下讓柳繁音去招攬恩客,不禁打了個寒戰,自己先抖了三抖,太可怕了,就沖柳繁音那雙黑沉得吓死人的大眼睛和一說話就跟兜頭澆你一盆冰水的聲音,擱哪家哪家就得關門大吉。
于是楊顯站在煙花巷了許久,都沒拿定主意到哪兒去找柳繁音。
後來随便一走就走到了紅袖軒,一擡頭看到這招牌,楊顯突然想起來前段時日裏大紅大紫的那位素仙姑娘,模樣兒真是美得賽若天仙,不知現在瞧上一瞧,還能不能了。
這麽想着,剛一進去,花娘便舞着個小手絹笑眯眯地迎了上來,一股濃香撲面而來,楊顯的鼻子一陣發癢,忍不住地想要打個噴嚏。
“哎呦,楊公子,今兒個,可看上了哪位姑娘?”花娘伸了塗着鮮紅蔻丹的手指頭,指了周圍的莺莺燕燕,笑問道。
“素仙姑娘今日可得閑?”
楊顯的話才起了個頭,花娘已噗嗤笑了起來,還一邊用手絹掃了一下楊顯:“楊公子便是看不上這兒的姑娘,裏頭還有好的呢,怎地又拿了素仙來當擋箭牌?”
楊顯在家養傷個把月,确實是不太清楚這邊的動靜,便扯了花娘,笑道:“好花娘,好姐姐,我這段日子有些事情絆了腳,竟也不知道這許多事情,花娘給我講講呗?”說着,便從袖裏遞了錠銀子出來。
花娘笑嘻嘻地接了這錠銀子,樂呵呵地在楊顯頭上輕點了一下,嗔道:“就你楊小公子嘴甜會說話!罷了,誰讓花娘我喜歡呢?來來,楊公子坐下,花娘給你慢慢說。”
“不是我誇口,這素仙長得那是整個京城都找不出一個比她美的,這不,才幾天的功夫,想要給她贖身的人就擠破了頭。”花娘一邊拈了一塊桂花糕往嘴裏放,一邊還有功夫給楊顯剝個橘子,“我也不是那種見錢眼開不顧女孩兒們死活的媽媽,饒是喜歡素仙願意為她贖身的人再多,也得她喜歡呀。楊公子,你說是不是?”
“是是是。”楊顯急着聽下文,連聲附和,急不可耐地問道,“那到底素仙姑娘看上了誰呢?”
“哎,這說出來你可能都不信。”花娘嘆了口氣,端起面前的茶杯喝了口茶清嗓子,故意地賣關子,直把楊顯急得抓耳撓腮,這才緩緩道來,“這個人吶,楊公子可是熟悉得很,就是吏部何尚書家的公子!”
“何文中?!”楊顯震驚得半天回不過來神,這素仙姑娘不僅長得脫俗,這眼光也很是脫俗嘛!何文中長得肥頭大耳滿臉橫肉,扒掉那一身錦衣華服換上粗布麻衣活生生就是一屠夫,居然把仙女給騙回家了?!
“可不是嘛!當初我也勸了素仙,可她吃了秤砣鐵了心地要跟何公子,我也只能放了她。啧啧,可惜楊公子那幾日不在,不然這素仙再怎麽着也不會跟了何公子嘛。”
楊顯聽了這話一陣肉麻,可千萬別讓他跟何文中那個烏龜王八蛋放在一起比,根本就不是同一物種好嗎?哪兒來的可比性。
楊顯有些恹恹地趴在小幾上,找不到柳姑娘,這連素仙姑娘都被何文中這個二世祖給拐走了。人生無望啊。
“只是這幾日何府鬧得不可開交,也不知素仙過得好不好。我這個當媽媽的,總歸是希望女兒好的。”花娘一邊絮叨着,還一邊拿着手絹沾了沾眼角,看得楊顯一陣心驚肉跳,只得順着問下去:“何家怎麽了?”
“我花娘說句不該的話,這何公子确實沒什麽才幹,前些日子不知聽信了哪裏的傳言,偷了家裏的幾萬兩銀子去做什麽海産生意,結果賠得一幹二淨,何大人知道了,氣得快瘋了,不知怎地罰何公子呢。這算起來,也有幾日沒見過何公子了。”
“該,該。”楊顯心中默念,樂不可支。
“這何大人,也頗愛些美色,也不知見了素仙,會怎樣。”花娘唏噓道。
楊顯咽了咽口水,這……不至于吧?父子争一個女子?再一想素仙長得那小模樣,又堅定地點了頭,這太有可能了。
“對了,花娘,我跟你打聽個人,不知你見過沒?”楊顯不知怎的,想起了柳繁音,下意識地便問了出來。
“楊公子請問,花娘可是過目不忘,這來過的人,記得一清二楚沒有半點差錯……”
“花娘可曾見過一位柳姑娘?”楊顯打斷了花娘的喋喋不休。
花娘怔愣了一下,毫不猶豫地便搖頭,笑得滿臉皺紋:“柳姑娘不知道,不過咱們這裏,倒是有如柳姑娘,畫柳姑娘,拂柳姑娘,不如楊公子見見?”
楊顯看着花娘過分熱情的臉打了個寒戰,散了銀子在一片莺聲燕語中跑出了紅袖軒。
回到楊府,楊同徽已忙完了公事,在偏廳裏坐着喝茶,看見楊顯回來,出奇地居然沒有出聲詢問呵斥,顯得心情十分好。
楊顯湊到跟前去,也坐在一旁跟着喝茶。
楊同徽許是憋着滿懷的好心情無處訴,居然跟楊顯說了起來:“吏部何首義,早該被撤了下去。當今聖上果然英明。”
楊顯聽得這話牙根兒泛酸,都說他老爹最是清明公正,據他看來,這不是也挺會阿谀奉承麽?
“不知為何?”剛在紅袖軒聽了素仙姑娘這朵鮮花被何文中給掐回了家這件事,楊顯聽到何首義倒黴,也有些幸災樂禍的味道。
“何首義,委實品行不端,因了一個煙花女子傷了父子感情,壞了倫理綱常不說,也太令人不齒。”楊同徽早看何首義這個吏部尚書百般不順眼了,聯合着禦史臺不知參他了多少本,結果皇上愣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給糊弄過去了,結果就出了這麽一檔子風流韻事,整個京城都快傳遍了。
楊顯一抖,這何首義還真的盯上了兒子的枕邊人?這一對父子,還真真是讓人無法評判。
“還有你,”楊同徽猛然地想起了自己這個兒子,說起來聲名狼藉,整個京城裏他這個兒子也高居榜首,這下茶也不喝了,又氣了起來,“你以後少往那些煙花之地跑,再讓我發現,腿給你打斷!”
楊顯乖順地點點頭表示自己一定會聽話。
楊同徽的氣兒稍微順了一順,捋着胡子想了一會兒,道:“你這樣無法無天也不是個事兒。眼看着你也大了,我也沒那麽多閑工夫管你,該給你成個家了。”
“噗——”楊顯剛喝的一口茶全噴了出來,還沒等他擦了嘴邊的茶漬辯解兩句,楊同徽已經又被他這舉止給氣得胡子直翹了:“你看看你成個什麽樣子?!如此不穩重,到時候哪家姑娘願意嫁給你?!”
“得嘞,”楊顯好不容易緩過來了一口氣,“我還看不上呢。誰愛嫁誰嫁!”
“咣當——”虧得楊顯跑得快,不然楊同徽手裏的杯子妥妥地砸在了他的腦門兒上。
“這老頭子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兒,想抱孫子想瘋了吧!”楊顯氣狠狠地咬着牙罵道,心裏卻焦灼了起來,這老頭兒要是真的給他說起親來了,他該怎麽辦?打死他,他也不能娶媳婦生孩子啊!
楊顯這一急,索性連晚飯都不吃了。
楊同徽聽小厮兒來報之後,冷冷一笑:“随他。”也就真的不管他了。
結果等楊顯餓得頭暈腦脹去廚房找吃的時候,卻發現老爺子果然狠,連塊兒冷饅頭都沒給他留,讓他抱着咕咕叫的肚子來回在房裏踱步。
“聽說你又鬧上絕食了?”楊顯聽到這話的第一反應是楊府的守衛實在是太松懈了,怎地這柳姑娘進出楊府跟進出自家一樣,自由自在得很。
柳繁音提了個小食盒放在了楊顯跟前,打開之後,裏面是擺放得整整齊齊的點心,一小碟一小碟地碼在那裏,分外引人食欲。
“你怎麽知道我沒吃飯?”楊顯餓得太狠,差點連舌頭都給吞到肚子裏去了。
柳繁音瞥了他一眼,音調平平地道:“我就是知道。”
楊顯翻了個白眼,結果一口糕點沒咽下去,真的被噎得直翻白眼了,柳繁音無語地看着楊顯掐着自己的脖子臉紅氣粗的,只得又給他倒杯水讓他把食物給順下去。
一連喝了兩杯水,楊顯這才方覺得氣兒順了,也沒那麽餓了,便這才悠哉游哉地吃起來,還不忘問道:“何家的事,跟你有關吧。”
柳繁音掃了楊顯一眼,覺得很是無奈。這個人,有時候蠢得讓人想暴打他一頓,而有時候卻又偏偏敏銳得很。
“跟你無關。”柳繁音冷冷道。
楊顯已經很是習慣了她這猶如冰水的嗓音,沒有像之前一樣被她只言片語就給駭住了,仍然孜孜不倦地問道:“你為什麽要幫素仙啊?”
柳繁音皺了皺眉,楊顯只覺得一陣冷風撲面而來,正要縮着脖子識趣地不再追問了,柳繁音卻開了口:“素仙的養母是何首義的結發妻子,何首義發跡之後便抛妻棄子不聞不問。素仙的養母當時貧病交加,還要頂着風言風語自己養孩子,結果孩子養到五歲還夭折了。後來多虧撿到了素仙,不然她早就瘋了。”
“女人常愛絮叨,素仙從小就是聽着養母的故事長大的,養母病逝猶不能瞑目,她便托了我找何家。”
後面的事,便一目了然了。
世間最好用的計策之一,便是美人計。素仙用起來得心應手。
楊顯唏噓了半天,最終覺得,這世上只有柳姑娘,才能把一個百回千轉凄美斷腸的故事給講的平平淡淡索然無味。
這要是讓說書先生來講,妥妥的一本大戲。
何首義明擺着活脫脫一個當朝陳世美嘛!抛棄結發妻子,另娶富貴千金,多年之後,一個美貌女子尋上門來,替母報仇,替天行道,多麽得感人肺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