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柳繁音自認涼薄,從小對人對事淡薄,一般情況下甚至都沒有什麽事兒能讓她的眉頭皺那麽一下。

于是就遇見了特殊情況。

這個特殊情況就是楊顯。

柳繁音琢磨了許久都沒有弄明白,那樣身世的一個人,難道不該長成一個憤世嫉俗的人嘛?再不濟跟她靠一靠,長成一個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的一個人。可是,楊顯卻出離地長成了一個……沒心沒肺的人。

這樣……也好。

柳繁音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兒,卻見楊顯趴在桌子上一副很憂愁的樣子,他的眉毛是秀麗的遠山眉,現在擰在一起看上去很是糾結。

柳繁音卻也并不說話,随手在剩下的糕點中拈了一塊芙蓉糕,咬了一小口慢慢地嚼着,任糕點的甜香在口中慢慢蔓延開來。

果不其然,楊顯糾結了一會兒,還是忍不住了:“柳姑娘,我爹要給我議親。”

“哦。”柳繁音點點頭,她能猜到這一天會到來,家裏有個兒子,議親是遲早的事。

“可是……”楊顯見柳繁音仍是一副冰山臉,又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難道說之前他猜錯了?柳姑娘其實并不知道他的秘密?

柳繁音依舊不緊不慢地吃着那塊芙蓉糕,楊顯心裏愈加沒底了。糾結到最後,決定豁出去了,反正他現在也想不出辦法來,知不知道現在他也只有柳姑娘一個人可以商量。

“其實,我是個女的。”楊顯一咬牙一閉眼脫口而出。

柳繁音眼皮擡都沒有擡,還是吃着那塊芙蓉糕,淡淡道:“我知道。”

“你知道你還這麽淡定啊!”楊顯簡直要崩潰了,她來來回回地在房間裏踱步,而柳繁音仍是在吃芙蓉糕。

“對了,你什麽時候知道的?!”楊顯後知後覺地問道,突然覺得就算她被柳繁音賣給人販子,保不準她還在喜滋滋地替柳繁音數銀子。

“早就知道。”柳繁音終于吃完了那塊芙蓉糕,一邊細細地将手上的糕屑給擦掉,一邊淡淡道,“而且,我也不會把你賣給人販子。”

“咣當——”楊顯從凳子上帶着凳子一起栽倒了,待她揉着屁股站起來,柳繁音瞥了她一眼,又拿起了一塊芙蓉糕,“你也值不了多少錢。”

“你——”楊顯氣呼呼地把柳繁音咬了一口的芙蓉糕給搶了,“你憑什麽這麽說我!”

“因為你笨。”柳繁音指了指楊顯手中的芙蓉糕淡定地道,“而且,這是我的芙蓉糕。”

“你的怎麽了?!”楊顯氣得天靈蓋都要崩開了,柳繁音侮辱她笨就算了,連塊芙蓉糕都斤斤計較,她還偏偏就不還她了,為了氣柳繁音,她故意大大地咬了一口那塊芙蓉糕,嚼得吧唧響。

柳繁音微微愣住了,面上罕見地浮了一抹淡淡的紅暈,她重新指了指那塊芙蓉糕道:“那本來是我的芙蓉糕。”

楊顯剛要反駁回去,突然明白了柳繁音在說什麽,頓時一股熱氣從脖子上升到頭頂,臉紅得她自己都不敢摸上一摸——剛剛那塊芙蓉糕,柳繁音咬過一口……

氣氛一下子詭異了起來,楊顯恨不能把頭都紮進放糕點的食盒中去。

許久,楊顯才想起來,她是有正事相求的人。只好又硬了頭皮開口道:“柳姑娘,我該怎麽辦啊?”

柳繁音輕輕喝了一口茶:“跟你爹說你喜歡男人。”

“咣當——”可憐的楊顯又摔到桌子底下去了,柳繁音往桌下瞅了一眼,看到楊顯略微抽搐的臉,又道:“我沒開玩笑。”

楊顯好不容易爬起來,心道,你這沒開玩笑倒像是天大的玩笑。

“那老爺子得抽死我啊!”楊顯想想書房裏放的那根戒尺就心裏發寒,她的屁股才剛好了沒幾天,才不要又開了花!嗚嗚,老天爺,我真的是個姑娘啊!天天被打屁股真的好嗎?

柳繁音一貫淡定:“抽不死,有我呢。”

“……”楊顯覺得她這會兒去撞死一了百了比較合适。

“你逛百色館,京城誰不知道?說你喜歡男人,太合理了。”柳繁音手托着下巴又看了楊顯一眼,“而且,你是個姑娘。”

楊顯已經崩潰了。

她去逛百色館是因為年幼無知想知道男人到底怎麽樣好嗎!她總不能在家裏把家丁小厮給剝了吧?再說了,就因為她是個姑娘,但她爹不知道她是個姑娘啊!

“楊大人不是一向公平正義嗎?你若是說你喜歡男人,楊大人斷然不會給你議親讓你糟蹋別家的閨女。”柳繁音分析得有理有據。

但是,但是……楊顯還是覺得哪裏有些不對。

柳繁音打了個哈欠,她來的時候順便用迷香把在楊顯院裏當值的小厮給放倒了,這會兒掐着指頭算算也到了醒來的時候了,她已經把楊顯的問題給解決了,也累了困了,便又施施然地提了空的食盒翻牆走了。

徒留下對着空氣發呆的楊顯還是覺得哪裏不對頭。

但是接下來的幾天,楊顯已經沒空去想柳繁音給她提的建議哪裏不對頭兒了。

楊同徽大抵是對他這個不成器的兒子失望透頂了,鐵了心地要給她議親找個媳婦成個家好有個人能夠管束一下她。

于是楊府這幾日熱鬧得很。

楊同徽居然找了媒婆過來,媒婆抱了一疊的畫像讓她挑。

楊顯很絕望。

丞相家的公子居然要靠媒婆來找媳婦兒了。在楊同徽的心目中,她這個“兒子”當得,到底得差到何等地步去了。

跟那個胖媒婆周旋了三天後,楊顯不得不重新開始考慮柳繁音給她的建議了。

在繼續被胖媒婆連續轟炸和被楊同徽暴打一頓之間,楊顯搖擺了許久,決定男子漢能屈能伸,雖然她是個假的,好歹假了這麽多年了,也差不多真是個漢子了,她還是繼續聽這胖媒婆唠叨吧。

“哎呦,楊公子,您瞧,這是李大人家的千金,年方二八,貌美如花,跟公子您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啊!”

“楊公子,您再看看這個,鎮遠将軍家的二小姐,年紀雖然大了些,卻是能文能武,英姿飒爽啊!”

“啊,楊公子,您再看……”

楊顯只覺得耳邊一只蒼蠅不斷地在飛啊飛啊,聽着聽着她就不由自主地上下眼皮兒開始打架,自然而然地就合在了一起去。

“楊公子!”

楊顯被這河東獅吼吓得一個激靈,伶伶俐俐地從躺椅上坐了起來,就看到胖媒婆恨鐵不成鋼地看着她,咬牙切齒道:“這可是終身大事啊!楊公子如此不上心,怪不得楊大人心急如焚,着急上火!一輩子的大事,可就這一回,公子自己不急,叫誰來急?胖嬸我替公子急,可公子又偏偏不急,這真是皇上不急太監急。啊呸,不對,公子,這事兒您得急……”

楊顯被胖媒婆這“你急我急大家急”的邏輯給繞得眼冒金星,眼瞅着胖媒婆口若懸河氣勢如虹完全沒有要聽下來的意思,楊顯只得深吸了一口氣,厲聲喝道:“本少爺喜歡男人!”

“嘩啦——”胖媒婆住了嘴,懷裏抱的畫像灑了一地,一個畫軸還轱辘轱辘地朝門檻奔去,胖媒婆也顧不得撿,直愣愣地呆住了。

楊顯也驚呆了。

她原本沒打算說這句話的,她本來只是準備讓胖媒婆住嘴的,怎麽一張嘴,柳繁音教她的話就脫口而出了呢?

“那個……”楊顯先開了口,她尋思着是不是能解釋解釋,把這話給圓回來。

結果,還沒等她組織好語言,卻見胖媒婆一臉沉重地道:“楊公子不必多言,胖嬸都懂。”

楊顯稀裏糊塗地點點頭,看着胖媒婆寬廣的身子慢慢地移到了門口,背影仿佛很是沉重,她便十分愧疚,覺得她的話對胖媒婆的事業起到了毀滅性的打擊。結果,這邊她還沒愧疚完,胖媒婆顫抖着腿邁過門檻,便迫不及待地開始念叨:“天啊,胖嬸我終于見到一個活的斷袖了,終于見到一個活的斷袖了……”

“……”

楊顯突然很想把桌上的茶壺摔到胖媒婆身上去。狠狠地摔!

還沒等楊顯把茶壺摔了,楊同徽就先把茶壺摔了。

而且是摔到了楊顯身上,狠狠地摔。

被澆了一身茶水的楊顯痛定思痛,悔恨萬分,覺得自己應該先下手為強,不該一時手慢心軟沒有先用茶壺摔了胖媒婆。

“孽障!”

那您還是孽障她爹呢。楊顯跪在地上默默地翻個白眼。

“我們楊家世世代代都沒出過你這樣的不孝子!”

不好意思,我不僅不孝,還不是兒子呢。楊顯再次翻個白眼。

“我真是對不起列祖列宗啊……”楊同徽簡直快要哭了。

你更對不起我娘。楊顯默默在心裏補充道。

“咕咚!”這下楊顯不用翻白眼也不用在心裏回話了,因為楊同徽氣暈過去了,這回,是徹徹底底地氣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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