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楊顯覺得這幾日她憔悴了許多。
因為她爹,楊同徽楊大人,鬧絕食了。
楊顯覺得,她爹這次是打算給她耗到底了。老爺子一向愛國愛民,恨不得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居然上了折子,痛定思痛地說要請假整理內務。
顯然,這皇帝不是腦子進水了就是抽筋了。他居然大筆一揮,準了。
這次楊同徽沒有罰她跪,沒有打她屁股,直接自己絕食了。
楊顯很焦心。她雖然同她老子不大親近,但畢竟是她親爹,她再不孝也不能眼睜睜地看着老頭兒真的因為鬧絕食給餓死了。
于是,楊顯乖順體貼得不行。親自去下了小廚房,熬了百合蓮子粥,又考慮到她老爹不愛甜,特地只放了一點點糖,熬得濃稠,盛出來簡直是香飄萬裏,連廚娘都贊不絕口地誇少爺心靈手巧。
結果,粥還沒端到楊同徽面前,就被老爺子一袖子甩了過來,打了。
楊顯默默地打掃完,再接再厲。
在楊顯把廚房的鍋底給熬穿之前,有下人來報說:上次的那個大夫又來了。
楊顯立馬丢下一堆鍋碗瓢勺,活似腿上裝了倆機關,跑起來一陣風似的,堪稱當朝飛毛腿。
楊府的下人眼睜睜地看着少爺一陣風似的從眼前刮過去,直奔那個猥瑣大夫而去,只得撫額哀嘆:“老爺啊,您的兒媳婦兒看來是沒希望了。”
柳繁音淡然地看着楊顯跟頭小馬駒似的直奔她而來,而且沖到她跟前還因為剎不住車直撲到了她的懷裏。
“楊公子,雖然你有些斷袖之癖,但在下已有妻兒,還請自重。”柳繁音把楊顯從懷裏撈了出來,一臉認真地道。
楊顯險些怄死過去。
這個落井下石的卑鄙小人呦!還不是因為她那馊主意才鬧成了現在一鍋粥的局面,她倒好,跑來看熱鬧來了。
“別鬧!我現在快要被老頭兒折磨死了,你說怎麽辦吧?”楊顯哭喪着臉,拽了柳繁音的袖子,一副柳繁音若不跟她說出個一二三來,她就一哭二鬧三上吊去。
柳繁音伸手拂去了楊顯的手,正色道:“楊公子,請自重。”
然後再楊顯目瞪口呆的目光中,施施然地去了楊同徽的書房,楊顯呆了又呆,這才想起來跟了過去。
楊府目睹了這一場景的下人們很是心酸,這個大夫長得甚是猥瑣,又矮又瘦,他們少爺居然獨獨好這一口,偏偏還被人大夫沒有一絲拖泥帶水地給拒絕了。少爺啊少爺,你這又是何苦呢?
楊同徽見到上次給兒子治傷的那位大夫又出現在面前了,不禁又氣上心來,這樣的混賬兒子,還不如上次直接打死算了,幹嗎要找大夫給他治好了!
“哦,你來得正好,你們大夫不總是有些什麽奇藥□□嗎?不消什麽給我弄一碗或者給這混賬東西弄一碗,要麽他死要麽我死,一了百了,眼不見為淨。”楊同徽瞅了柳繁音一眼,絕食了三天說這麽一大串話來,依然溜溜兒的,楊顯很是佩服她爹的身體素質。
“楊大人,氣大傷身。”柳繁音說話,向來語調平平,連個起伏都沒有,“楊公子那種癖好,也是可以治的。”
這話一出口,楊顯和楊同徽都驚呆了。
楊先呆的是柳繁音這個小人居然又給她重新來了一出新戲。
楊同徽呆的是他活了這麽一大把年紀也沒有聽說過斷袖這是個病,還能治。
“楊公子年少無知,誤入歧途,既非天然,自然可治。”柳繁音說得簡潔明了,楊顯聽着只覺得這是一派胡言,楊同徽再蠢也活了如今四十幾歲了,要是能相信這鬼話,那年齡都活到狗身上去了?
事實證明,楊大人的年紀大約真的活到狗身上去了。楊同徽覺得柳繁音的話非常有道理,簡直是有理有據啊。
“那就給這混賬東西治,若是真的治不好了,幹脆就治死算了!”楊同徽這番話對柳繁音說得分外懇切。
柳繁音點點頭,一副了然的模樣:“好。”
好,好,好,好你個頭啊!楊顯很想爆粗口。結果這副比較怨怼的表情就剛好落在了楊同徽的眼裏,楊同徽理解的意思就是這個混賬小子居然不願意!一氣之下,又随手擲了茶杯過來:“你個混賬!治不好就別進我楊家的門!”
“不進就不進,我去找舅舅。”楊顯雖然躲過了茶杯,卻沒躲過茶水,一邊撣着身上的水漬,一邊不滿地嘀嘀咕咕。
哪知楊同徽的耳朵靈敏得很,這話一字不拉地收入了耳中,氣得老爺子把桌子拍得震天響:“你這個逆子!”
楊顯生怕跑得慢一點,橫空又飛來一只茶杯打到她,兩條腿跑起來比四條腿都快,一溜煙兒地飛奔出來。柳繁音走到門口,回頭望了一眼氣得坐在椅子裏直撫胸口的楊同徽,想了想很是關切地道:“楊大人,氣大傷身。”這才替楊同徽關了書房的門,慢悠悠地去找楊顯去了。
“喏,這些藥,一日三次,飯後服用。”柳繁音認認真真地寫了個藥方,楊顯望了過去,白紙黑字,不禁有些驚詫,柳繁音居然寫得一手好字,清秀端正,毫無閨閣女子的脂粉氣。
等到柳繁音把這藥方放到楊顯跟前,她才醒過神來:“你真讓我吃藥啊?!”
“你可以不吃。”柳繁音挑了挑眉毛,“你爹可能會不答應。”
“……”楊顯心塞塞地把藥方揣在懷裏,突然擡頭可憐兮兮道,“你不會毒死我吧?”
柳繁音點點頭:“有可能。”
楊顯頓時覺得頭頂一片烏鴉飛過,悲憤道:“我是開玩笑的!”
柳繁音看着她:“我也是。”
“……”楊顯深深覺得柳繁音這樣一本正經的臉,太不适合開玩笑了。
“那你接下來準備要怎麽樣?”楊顯想了想覺得還是正事要緊,她一個姑娘家的名聲,多麽可貴啊。
柳繁音指了指楊顯揣了藥方的衣服道:“我給你開藥了啊。”
“你打算讓我吃多久的藥?”楊顯突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果不其然,柳繁音懶懶地用手托了下巴,道:“随便。”
“你總不是想讓我吃一輩子吧?”楊顯被這個念頭吓得渾身一顫,她才不要被柳繁音喂成一個藥罐子,死都不要!
“也成。”柳繁音霎時間覺得楊顯這個提議不錯,省心又省力,到時候楊大人問起來,她還可以說楊公子病情較重所以周期較長。嗯,甚好。
“柳姑娘,柳姑奶奶,您高擡貴手,放我一條生路吧!”楊顯悔恨萬分,她為什麽就平白無故地相信了柳繁音能夠幫她呢?她瞎了眼啊!
柳繁音聽到這話,擡眼靜靜地看着楊顯,一雙大眼濃黑如墨,仿佛能夠侵蝕眼前的一切。楊顯與柳繁音對視了半柱香的時間,終于崩潰了,手指頭絞在一起繞來繞去,委屈萬分道:“吃藥吃死了怎麽辦?”
“都是補藥,死不了。”柳繁音看着楊顯委屈的小模樣兒,心情很是舒暢,她低下頭,輕聲道:“你胖一點穿喜服好看。”
“你說什麽?”楊顯隐隐約約地聽到柳繁音末了在說什麽“好看”,四處尋了一圈兒也沒見着什麽東西好看,不禁有些奇怪。
柳繁音嘴角微翹,只搖了搖頭,道:“我該走了。”
等柳繁音保持着嘴角的弧度到了住處,看到門前停着的一輛馬車,臉上閃過了一絲陰霾,又恢複了平靜無波的狀态。
“姑娘,梁公子等您了好久了呢。”小蝶活蹦亂跳地迎了出來,顯得很是高興。
柳繁音覺得鬓角微微有些疼,她很是不耐煩應付梁玉書。可是那厮生了一副好皮囊,性情又随和,她這院裏的上上下下,怕是都被他收買了。
“表哥。”柳繁音見到梁玉書,微微屈膝行了個常禮,被他一把扶了起來,溫聲道:“繁音總是這麽見外。我這次來,是為了你及笄之事。”
柳繁音默不作聲地喝着茶,梁玉書見她并無反應,以為她是在傷懷,慌忙将一個紅錦盒推至她跟前,柔聲道:“繁音看一看,喜不喜歡?”
柳繁音在梁玉書滿懷的期待下打開錦盒,入目的是一支發笄,看材質應是象牙,溫潤瑩白,頂端雕成一朵百合花的式樣。再打開錦盒的下一層,不出她所料的是一支發簪,金絲纏花,當中一粒飽滿圓潤的珍珠,她伸手拈起這支華美的白玉簪,細細的金鏈做的流蘇,在陽光下閃耀着細碎的光芒。
“繁音可還喜歡?”梁玉書指了那發笄和發簪問道,一雙眼睛澄淨如水,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柳繁音的贊賞。
柳繁音點點頭,只聽梁玉書興奮道:“我就知道,繁音你會喜歡。這是初加和再加的簪子,三加的釵冠,舅舅說要給你一個驚喜。”
所謂驚喜,不過是費盡心力的精細奢華,她對這些向來淡漠,恐怕見到也不會多麽喜。
“舅舅還準備在及笄禮的時候,宣布收你為義女。”梁玉書忍了半天,終是沒有忍得住,他太高興了,柳繁音有名有份,對他而言,亦是大大的喜事。
收為……義女?柳繁音心下一片苦澀,譽王能給她的,大概也只有這些了。可是,她不稀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