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譽王府裏,趙臨正同王妃和幾個側妃坐在一起,談着些閑話,面前擺了許多個打開的檀木盒子,裏面盛滿了各種釵環奇玩,皆是大家給柳繁音備的及笄禮物。
柳繁音從馬車上下來,擡眼望着那朱砂寫就的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譽王府”,目光愈加深沉了起來,她從三歲起不知從這門裏進去了多少次,沒有一次是像今日這般沒有底氣,沒有那麽有信心地去面對趙臨。
“姑娘,怎麽了?”小蝶跟在柳繁音身邊,見她駐足在門口,又是目光沉沉地望着門匾,一張秀麗的臉上沒有一絲欣悅,不由得開口問道。
柳繁音搖了搖頭,舉步朝王府裏走去,每一步都走得無比沉重。
梁玉書這次沒有急着緊随她進去,他亦站在了她方才站過的地方,同樣擡起頭望着那塊風光萬分的匾額,那三個大字蒼勁有力,蘊藏着無數的榮光,他有些不解為何她望向它的目光何以那般沉重。
“姑娘到了。”有侍女在門口禀道,王妃笑着望向門口,只見柳繁音站在門口,一身淡藍色的軟緞衣裳,清清秀秀得仿若一枝清荷,便朝趙臨笑道:“看這孩子長得愈發出息了,千好萬好只這一點不好,太規矩了。回自己家,便該随意些,哪有這般重規矩了?”
趙臨看着柳繁音小步輕移到了他的跟前,規矩板正朝他施了禮,又朝王妃和諸位側妃施禮完畢,笑道:“本王就是喜歡繁音這般規矩樣兒,最是随我的性子。”
坐在一旁的孟側妃捂了嘴輕笑,朝趙臨道:“可不是麽?冷眼在王爺這群孩兒中看去,說句讨大家不喜的話,就數繁音最像王爺。”
“這有什麽不喜的?若是個個都像繁音這般,王爺可要喜歡不過來了。”許側妃附和道,一雙杏眼水潤地看向柳繁音,一副溫柔的模樣。
“來,繁音,坐到這兒來。”王妃竟是起身親自攜了柳繁音的手,讓她挨着自己坐下,伸手在她細嫩的臉上輕輕摸了一把,一臉憐愛道,“這轉眼,繁音都長大了,到了嫁人的年紀了,想想可怎麽舍得?”說着,竟是眼角濕潤了起來,一邊用帕子在眼角沾着未曾流出的眼淚,一邊朝大家笑道:“可別笑話,這人年紀大了,心腸愈發軟了起來。”
“王妃正值年華。”柳繁音輕聲道,她的額角已又開始微微作痛了起來,每次與趙臨一同見女眷,總是這般你一言我一語的恭維,她性子雖冷,卻也不能當了趙臨的面不給他這一堆大小老婆臉面。
“就數我們繁音最會說話。”王妃笑道。
趙臨聽這些話聽得亦是不耐煩了起來,望向柳繁音的目光卻也溫軟:“想必玉書已經給你說過了及笄的大小事宜了。”
柳繁音低斂了眉眼,道:“是。”
“可還有什麽想要請的賓客?”趙臨也只有對着柳繁音能有如此親切,這三兩句話不知在他身邊這群大小老婆心裏添了多少根刺。
“沒有。”柳繁音應道,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擡起頭直直地迎了趙臨的目光回望過去,目光深沉得讓人看不透,“叔叔,繁音對現在的日子很是滿足,承受不了再多的福分了。”
“胡說!”趙臨挑了濃眉,冷聲道,“你是本王的親生女兒,有什麽福分承受不了?!”
這話音一落聲,一旁伺候的侍女們立即低了頭,表示自己什麽都沒有聽到。而這在座的,不論是王妃還是幾個側妃,都怔忡了住,互相看着交流了眼神,這般直白的話,縱然是柳繁音到了王府十二年,也是第一次說。
“對啊,繁音,”孟側妃眼瞅着趙臨臉上浮出了不悅,心下不由得一喜,忙趁機在火上澆了一桶油,“可是受了什麽委屈?”
趙臨的臉色更加黑了下來,他不悅地瞪了孟側妃一眼,孟側妃一驚,慌忙閉了嘴。
柳繁音微微一笑,不是都說了嗎?她的性子最随趙臨,而随的最多的就是執拗。她起身盈盈一拜:“繁音未曾受委屈。只是,叔叔肯為繁音辦那般盛大的及笄禮,已是于理不合,再收繁音為義女,恐怕會更生枝節,繁音雖然不孝,但也不敢給叔叔添如此多的麻煩。”
“哎,你這孩子,就是太過懂事了。”王妃賢惠大度地再一次起身扶起了柳繁音,嘆氣道。孟側妃的臉瞬間紅了青,青了白。
趙臨的臉色稍微舒緩了一些,卻對這說法并不在意:“本王聽你叫了十二年的‘叔叔’,本王不想再聽了,本王想要你以後正正當當地叫本王一聲‘父親’。”
這話一出,四座皆驚。依王爺對這丫頭的喜歡,正經認到了王府裏,少不得王爺還會去跟皇上讨封賞,到時候怕是府中的姑娘們都要被這丫頭的風頭給壓下去;再者有了身份,日後她出嫁,嫁妝恐怕要多添一倍。王妃和側妃們這麽一劃算着,縱是再會表面功夫,臉上也少不得多了一絲半點陰霾。
“父親。”柳繁音脫口而出,她這一聲父親趙臨跟她明裏暗裏說了許多次,她始終咬着牙不肯叫,這下卻輕輕松松地叫了出來,她的心裏翻滾的也不知到底是什麽滋味,但她已顧不得這麽多了,“若是要父親給了這些繁音才能叫這聲‘父親’,豈不是繁音不孝?繁音是父親的女兒,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跟這些無關。”
趙臨聽了這聲盼了多年的“父親”,一時間竟是覺得眼圈兒紅了起來。王妃向來莊重自持,聽到這聲音竟是有些把持不住了心神,手微微一顫,杯中的茶差點潑了出來;再看各位側妃,面上的笑愈發得勉強了起來,袖中的手無不攥緊了去。
“繁音說得有理,”王妃看了許側妃一眼,許側妃一向最懂察言觀色,當下怎能不知王妃的意思,立馬語笑晏晏地看向趙臨,“王爺若是太過執意,反而寒了這孩子的一片孝心。”
柳繁音執拗,但趙臨亦固執得很,他穩了穩情緒,目光軟和,“你既然叫了本王這聲‘父親’,本王又怎會舍得委屈了自己的女兒,連個名分都不肯給?”
“名分只是浮名,繁音不願惹那些閑話,自願本本分分地孝順父親,如同往昔。”柳繁音心裏一片焦灼,她萬沒想到這次趙臨竟是如此堅持,目光卻是真誠萬分。
“誰敢說你的閑話?那是那起小人的舌頭太長,誰若是敢,本王自會給你一個一個地剪了去!”最後幾個字,趙臨幾乎是一字一頓地從齒間崩出來的,陰寒的目光掃過四座,帶了致命的警告,在座的妃子們皆低眉斂目,一片賢良淑德和諧靜好。
“父親!”柳繁音急急地喚道,若是她風頭太盛,那被認出來的幾率太大了,她不能冒了這風險。
“你不用再推辭了,”趙臨的目光沉沉,“你是本王的女兒,本王自會護你周全。就這麽定了。”
柳繁音咽下口中的反駁,默默地低了頭。
楊顯借着出去才辦東西的借口,帶着府裏的幾個家丁出了門,一到街上便三下兩下地把人都給打發了,她自己卻迫不及待地去了彩鳳街。
柳府就在眼前了,她望着這扇朱紅的門,腦海中卻閃過了上次她和柳繁音在房中擁吻的場面,不由得面紅耳赤,心內卻是甜蜜得要命,那種感覺太美好,好像輕盈得乘風在這世間遨游了一圈,萬千美好都比不上。
“楊公子?快請進。”門房見一個人呆呆地站在門口,出來一看卻是楊顯帶了一絲癡笑站在那裏,不由得心內笑話說楊公子當真是個情種,卻又馬不停蹄地将人給請進了門,道,“湊巧姑娘出去了,楊公子可是要先自去喝杯茶?”
“不必了,我自己轉轉。”這翻天覆地變了一番的園子讓楊顯看得有些呆了,到處可見的藥架,空氣中彌漫的藥香,都讓她的眼睛瞬間迷蒙了起來。
“姑娘這幾日為了這些東西可給累壞了,費了多少心思。”有小丫鬟上來擺茶和點心,見楊顯目光怔忡,便熱心解釋了許多,最後嫣然一笑道,“楊公子慢慢逛着,若有事便叫婢子一聲。”話畢,便乖巧有禮地退下了。
幾日沒來,藥圃中移栽的重要已被專門請來打理的園丁給照料得郁郁蔥蔥了,綠油油的一片,雖沒了之前姹紫嫣紅的美麗,倒也是生氣勃勃,可愛得緊。
楊顯只認識當中的薄荷,随手拈了一片葉子,放在鼻尖輕輕嗅了嗅,沁爽怡人,帶了一絲剛烈的味道。
“繁音,認識你,愛上你,真是我最大的幸運。”她曾看過許多話本子,上面的情話綿綿能讓人酸掉牙,她少不更事,總是笑道世上哪有這般纏綿悱恻的愛情,時至今日,她才真真切切地體會到,原來,愛上一個人,真的會想要把這世上最好聽最甜蜜的情話都講給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