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王爺請上座。”縱然是百般抑郁,楊同徽仍是不能怠慢了這位譽王,冷着臉請道。
譽王看了一眼楊同徽,目光又落在了楊顯身上,只見這小子一雙眼睛分外盈潤,在一身喜服的襯托下,倒帶了些女子的妩媚,此時正目不轉睛地盯着繁音看。
呵。果然是個沉迷美色的浪蕩子。
譽王心內冷哼。
玄色帶暗紅色紋路的衣袖拂過,譽王已落座,瞧了滿堂跪着的衆人,懶懶道:“都起來吧。”
衆人皆謝恩起身,卻都不約而同地低了頭,目光不敢落在已掀了蓋頭的新娘身上。
誰會不要命地去打量王爺的女人。
呃……除了楊顯這樣缺心眼的浪蕩子。
“不知王爺駕臨,有失遠迎,臣下惶恐,還望王爺恕罪。”楊同徽不卑不亢地站在底下,一張老臉繃得緊緊的,就差沒把“我并沒有請王爺來喝喜酒王爺不請自來委實不要臉”這句話給寫在臉上。
譽王揚了揚眉,一雙眸子沉了沉,唇角勾了一抹冷笑。
惶恐?呵,他倒是沒看出來丞相大人惶恐在哪裏。更何況,這位丞相大人,在小皇帝面前都未曾惶恐過,還能在他這個閑散王爺面前惶恐?
“楊大人,”譽王随手撿起手邊桌案上的一只瓷杯,在手中慢慢把玩着,淡淡道,“吉時既然誤了,這親,便改日再成吧。”
在場衆人皆低眉順眼,恨不能把腦袋紮進地裏去,更恨不得假裝自己根本沒來過這裏。
梁玉書臉上笑意漸濃。
楊顯攥了攥手指,方要出聲,卻聽楊同徽冷聲道:“王爺這是何意?”
譽王唇邊笑意更深更冷:“大喜之日,尚且如此不順,怕是楊大人之前未曾好好請人合八字吧。”
“犬子與柳姑娘八字合得很。”楊同徽強忍着滿心滿頭的怒火,沉聲道,“況且,婚姻一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連陛下都賞賜了賀禮,豈是王爺一句話就能否的?”
言外之意,“譽王爺你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哦?”譽王也不惱,只緩緩道,“本王以為,迎親路上百花樓和紅袖軒之事,足以讓柳家退親了。”
楊顯渾身一震。
柳繁音的臉色亦有些蒼白。
她私自瞞了譽王将自己嫁入楊家,以譽王的個性,定然是震怒;且紅袖軒和百花樓是她的産業,她成親之日,鬧出這種事來,她該作何解釋說并不是她的意思?
百般念頭在心內回轉,百花樓和紅袖軒的事情,不會是譽王所指使的,若是譽王早就知道此事,定然早早阻止了此事,犯不着在今日才動手為難;
若是譽王經過今日之事,以為她後悔,以為發難之事皆是她授意,那……
想到這裏,柳繁音的臉色頓時煞白。
譽王的手段,她從來都是清楚的。
“迎親路上?”由于諸位親友的貼心舉止,楊同徽并不知道路上發生了那般聲勢浩大的……意外。
楊顯的臉色青了又白,白了又青,她動了動嘴唇,有心隐瞞,但那事諸位看得清楚,如果她現在撒謊便會被立馬給在場的人識破出來;若是她承認……後果她連想都不敢想;可若是她什麽都不說,就算在場的人全都站在她這邊保持沉默,不出明日,大街小巷都會傳遍,結果也是一樣的。
“迎親路上,無甚大事。”氣氛正在緊張中,柳繁音突然淡淡開了口,“不過是些許玩笑,無傷大雅,更談不上退親。”
梁玉書的笑意頓時凝固在了臉上。
譽王把玩瓷杯的動作停滞,眸色更深,心中怒火已有燎原之勢。
“姑娘,事到如今,您還要為楊公子開脫嗎?!”跪伏在地上一直沒有言語的小蝶,突然擡起頭來,聲淚俱下。
柳繁音冷冷瞥了小蝶一眼,這個丫頭,是她看錯了她。
“現在整個京城的人都知道,百花樓和紅袖軒裏楊公子昔日相好當衆為難姑娘,姑娘如今是要棄整個柳家的名聲于不顧麽……”說到此處,小蝶又抽噎起來,字不成句,分外悲恸。
譽王和柳繁音的面色同時沉了下來。
這個丫頭,她确實看錯了她。大膽叛主,還蠢到一塌糊塗。
“主子們說話,也輪得到你來插話嗎?!”譽王擡擡眼皮,身後的德管家立馬便覺察到了王爺的不悅,不用譽王發一言,便立馬出聲訓斥。
小蝶感受到了來自譽王和姑娘的兩道冰冷目光,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哆嗦。
她後悔了。
梁玉書接收到了小蝶哀求的目光,轉眼看向譽王,卻見譽王微阖雙目,面無表情,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
他自然不會因為一個丫鬟來得罪譽王。
王爺已經不悅,王府的人立馬手腳利落地上前來拖小蝶。
“姑娘——”嬌嫩的皮膚摩擦在粗糙的地面上,刻骨的疼痛傳至身上的每一處,小蝶忍不住哭喊道。
柳繁音微微擡了擡眼皮,小蝶立馬雙目放光——果然,還是有希望的。
但下一瞬,柳繁音已恢複成了和譽王一樣的表情,兩人一個坐着一個站着,皆是眼睫低斂,面無表情,渾身卻散發着躲都躲不開的寒氣。
“梁公子——”絕望之下,小蝶下意識地叫出了梁玉書。
這下,氣氛更加詭異。
楊顯微微挑了挑眉毛,似笑非笑地望向梁玉書:“哦——原來如此。”
梁玉書惱怒地望了小蝶一眼,見小蝶仍張了嘴想要繼續叫,原本還算清秀可人的一張臉,今日因為哭了太多的緣故,雙目通紅浮腫,面上敷的脂粉也被淚水沖得縱橫交錯,再讓人提不出半點兒憐愛來。
“還不快快地拖了下去!”梁玉書怒喝道。
“公子,公子,你不能這樣,不能啊——”小蝶凄厲的叫聲,分外令人毛骨悚然。
可這場鬧劇,卻是愈發熱鬧了起來呢。
“梁公子,執念不可太深唷。”氣氛實在詭異,王爺又一副睡着了的樣子,楊同徽早就氣得被諸親友圍在當中安撫、以免他當場同王爺動起手來,有品階高、又同楊同徽站在同一條線上的老臣,捋了胡子慢條斯理又意味深長地勸着梁玉書。
梁玉書氣得差點怄出血來。
這個小蝶,成事不足敗事有餘。他定然不會放過她。他眸中閃過一絲陰鸷的光。
周遭原本因着王爺在場,一直肅穆着,經了小蝶這一鬧騰,梁公子這一反應,大家開始慢慢地交頭接耳起來。
“夠了!”這下,卻是楊同徽和譽王同時暴喝。
丞相大人和王爺同時動了怒,大家立馬把自己的頭低到地縫去,假裝都恢複了童趣興致盎然地數螞蟻。
“這親事,到此為止吧。”譽王慢悠悠地吐出這幾個字,字字如冰,大堂上頓時如北風過境,一瞬間,竟是冰封之勢。
“既然如此,甚好。”楊同徽難得有一次同譽王持了相同意見,老頭兒眼下氣得臉紅脖子粗,額角青筋亂蹦,多說幾句話都要喘幾口氣——成親當日都被氣成這樣,這成了親還得了?
“不行!”柳繁音和楊顯異口同聲。
“閉嘴!”楊同徽和譽王今日甚是默契。
喜堂上的人頭埋得更低,生怕一個不小心就被牽扯其中,萬劫不複。
“父親,我們楊家一向清明,竟也做得出當堂退婚這種事嗎?”楊顯從來慣于忤逆楊同徽,“退親一事,對女子聲譽傷害有多麽大,父親難道不清楚嗎?”
楊同徽自然清楚,他也更看重楊家的名聲。
“這個就不勞楊公子費心。”譽王仍是緩緩道。
繁音是他的女兒,他多的是手段給她任何身份讓她更加尊貴地過下去。
“繁音已進了楊家的門,焉有再退出去的道理?”柳繁音突然開口,聲音清冷,卻很是堅決。
“楊家家主已作出決定。”譽王淡淡看向楊同徽,在楊同徽眼中,他看到了同樣的堅決。很好,他和他,平日裏都不想有所牽連,更別說日後成為親家。
“我……”楊顯甫一出聲,楊同徽已開口,朝仍在大堂上諸位低頭數螞蟻的衆人深深躬身行了一禮:“我楊家今日勞煩諸位白跑一趟,改日定備清酒向諸位請罪。”
此話的意思已是很明顯,妥妥的逐客令。
大家看了這一場熱鬧,眼下更是如坐針氈,聽聞此言,莫不如蒙大赦,紛紛請丞相大人莫要如此言重、保重身體要緊,皆腳下抹油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