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盤問

貴妃回銮, 陛下晌午便去了承慶殿。

“陛下。”絮絮正對鏡梳妝,長長的發散在腦後,容璟向前, 接過許姑姑手上的象牙梳子,自上而下地替蘭音梳起頭來。

“怎麽去了這麽久?”他問, 言語中似有不滿。

清河路并不遠,靠在京城旁邊, 只消翻過一座山便能到了。

算上來往車程加上停留,十日都是多算了,可這回蘭音足足行了有二十多日。

“朕信中所寫, 蘭音可看了?”他梳頭的手法不甚熟練,遠沒有許姑姑那樣的伶俐,手笨笨的, 常常拽痛她。

絮絮對着銅鏡, 端詳着他面上的神色, 容璟目光對着她頭頂的發旋,甚是專注。

“陌上花開, 可緩緩歸矣。”足見容璟的急切。

“臣妾, 頗為思念家鄉。”從前在外奔波, 便是偶爾路過家門也不敢進去,在揚州城一呆便是三年光陰,哥哥策馬行過, 絮絮也未敢與他相認。

這會子有了光明正大的機會,她多留些時日,倒也無可厚非。

容璟淡淡“嗯”了一聲。

“翠屏呢?怎麽沒瞧見她,你把她留在家裏了?”他故意如此問,金吾衛皆是他手下人, 有了什麽事自然第一時間與他彙報,自然曉得翠屏同她一起回了宮。

絮絮将一根簪子斜插在鬓間:“回程途中遇上山匪,臣妾瞧着怪異,便留了活口帶回來,這會子,翠屏正在慎刑司督審呢。”

“陛下,不想知道是何人害的臣妾麽?”她似笑非笑。

容璟蹙了蹙眉頭:“難不成,蘭音以為匪徒是朕派去的?”

絮絮搖搖頭,站起身來,将他手中的象牙梳子取下,擱在桌上:“臣妾當然不會做這種懷疑,可是陛下未必不會包庇想害臣妾之人。”

嘴上說着的千好萬好終也是虛無,他給的賞賜給的榮寵不過是浮雲,終将散去,她只相信自己。

倘若容璟真的一心為她,那哥哥又何必去那樣的兇險地方。

雖說崔恕從前頭傳了消息回來,信上說他們一切都好,哥哥也沒有犯病,可絮絮曉得,崔恕一貫報喜不報憂,哥哥有什麽也都是自己抗着。

可越是這樣,就越令她揪心。

有時候壞消息也是個消息,總比整日裏提心吊膽的好。

這回的這個人敢趁此時行刺她,想必也是圖謀已久了,後宮中瞧她不順眼的人多了去,大到皇後,小到一個微末不起眼的小宮女,未必不曾怨恨她成了她們的絆腳石。

若是不清除幹淨,那她才是在後宮中如履薄冰。

約莫一二時辰後,絮絮正同容璟用着飯呢,慎刑司的便打發了人來報消息。

“參見陛下、貴妃娘娘,行刺的人裏頭,打死了兩個,還剩下三個,終于吐口了。”那小太監擡眼望了一記絮絮,而後小心翼翼地說道。

“是誰?”折騰了這麽久,她不過是要一個人的名字,謀害她的那人的名字。

小太監卻不肯再開口了。

必是有大牽扯。說不好能攪動一場大風雲。

絮絮揮退兩旁伺候的人,小太監一心瞧着容璟,只等他一個回應。

容璟點了點頭:“貴妃問你,你便說是了。”

“是......是張德妃!”小太監眼睛一閉,心一橫,一個頭磕下去,好大一個響聲。

倒是絮絮,倒沒什麽意外似的,只是冷眼盯着小太監的帽子。

張家與崔家積怨已久,未進宮之前,張德妃最得寵,此回絮絮陡然入宮搶了她的風頭,倒也不怪張德妃因妒生恨,想要置自己于死地。

容璟閉了閉眼睛,似有所思考,良久,他吐了一口氣,睜開眼睛,冷聲道:“查,這件事給朕好好的查!”到底事涉張家,便是容璟也不敢如此草率地就定了張德妃的罪。

絮絮瞥了他一眼:“陛下還是想保德妃。”

容璟沒有說話,內室裏靜默良久,二人皆無退讓。

張家盤根錯節,德妃在宮中多年,素來都沒出什麽事,怎麽這會子竟上趕着要留下把柄了呢?

小太監不知如何是好,覺着自己若被置于炭火之上,煎烤得厲害,他擦了一下額間的汗,大氣亦不敢出一聲。

容璟揮了揮袖子,上前攔住絮絮。

“并非是朕要偏袒德妃,可你不覺着此次事情太過湊巧了麽?”巧得就像是被人提前安排好了一樣。

況且張家與崔家素來有怨,貴妃出事,旁人最容易想到的便是張德妃。

可容将與德妃相處多年,二人雖無那麽親近,可總算曉得她一些脾性。

張德妃怕是有那心,沒那個膽子。

絮絮眸中神色更冷,搡了容璟一把沒推動他,便也只好作罷:“陛下有陛下的考慮,倒是是臣妾想的膚淺了。”

原就不能指望着容璟。

天家刻薄寡恩,多是如此,張家于容璟還有用,他怎肯輕易處置了去?

一頓飯吃的各懷心思,原是小別勝新婚的時候,生生被這場子綿裏藏針的争執給攪和了去,容璟也無什麽心思同絮絮再作溫存,飯後小敘了片刻,便也就離開。

四喜緊跟着容璟的腳步。

他負着手,眉頭也是緊皺,瞧得出來心情不甚好。

“你去找幾個穩妥的人,好好的給朕查這件事。有什麽話,先來報與朕,貴妃那兒......就先瞞着消息。”

蘭音如今是只認死理了。

說到底還是前頭的誤會不曾解開,蘭音恨他将崔演派去随州之地,便是他應準蘭音回鄉省親,卻始終未能将她安撫得完全。

“陛下,中秋将至,皇後請您到宮中商議中秋家宴之事。”是皇後宮中一個沒見過面的小宮女,素來到他這裏問候的都是皇後宮中大宮女秋蕊,可自上回之後......皇後與他倒是不再那麽熱絡了。

那樣也好。

凄風苦雨,皇後躺在他懷中,正要與他解衣衫。

“倘若......臣妾想再要個孩子,陛下會應允麽。”芙蓉如面柳如眉,外頭雷聲響得驚天動地,屋裏美人翦水秋瞳盈盈望着他。

可容璟怎樣也提不起勁來。

他與皇後都有一個孩子了,也未嘗不能再有一個。

可是蘭音回來了,他想着蘭音的面容,想到她那雙清澈無暇的小鹿眼,想起她曾嬌笑着要他背她,便覺得一切俱是索然無味。

柔嘉的唇貼在他唇上,滾燙的,極是熾熱。

那是與蘭音不同的回應。

蘭音總是很冷漠的,任由他胡作非為。

後宮嫔妃,無一是蘭音,她們逢迎,她們谄媚,或刻意,或仰慕,卻唯獨不是他想要的那個人。

自少年初遇,他便再也無法走出那一聲“哥哥”了。

容璟喉頭微動,将柔嘉輕輕推開:“柔嘉,朕不想騙你。”若非當年蘭音嫁與薛辭斷了他的念頭,他也不會娶了一堆根本不喜歡的女子。

皇後衣衫半褪,從未如此狼狽過。

床榻之上被陛下親手推開,饒是他眼神真摯,說的話卻也叫人無地自容。

她是一國之母,卻也學着坊間妾侍留住夫君的手段,極盡谄媚。

她是鄭家嫡女,貴重的大家閨秀,如何落到今日這個地步了呢?

“陛下......”皇後茫然無措,容璟捏了捏拳頭:“倘若當初......朕也不會娶你,從今往後,朕不會再臨幸後宮任何嫔妃了。”他目光真摯,一如當年在父親面前發誓時,他說,我容璟此生,必會好好待柔嘉,要她受萬人敬仰,站到世間最高處去。

他五一不做到了。

他給她皇後的榮耀,給她滿門的尊貴體面,卻唯獨沒有丈夫給妻子的愛。

果然因果報應,她年少貪色,誤在了容璟的風姿中,滿心滿眼的想着要嫁給容璟,想着,崔蘭音早已嫁人,且夫妻和睦,感情甚篤,饒是容璟怎樣破壞也是沒用的了,那麽屆時她與容璟生了孩兒,總能生出些感情來。

可誰料到,他的執念,并不曾比自己的少。

他們都是癡人。

皇後收了眼淚,小心拭去,而後露出一個極溫婉的笑:“陛下如此說了,臣妾也就明白了。”

那天晚上,容璟與皇後和衣而卧,而那之後,皇後似乎也真的對他淡了,不再如往前那般日日遣人來問候,只是為防宮中人察言觀色,皇後也還會隔幾日便差人來承歡殿給他送湯。

容璟與皇後也有數日未見了。

這還是那事之後皇後第一次請他到宮中商議事情。

“今日事務繁多,便不去了,有什麽事,皇後自己掂量辦便是。”承歡殿的折子堆了一堆,容璟是真的騰不出空來給皇後。

況且中秋家宴,往年一向是宮裏的太嫔、太妃們喜歡辦的,容璟父母皆亡,所愛之人又不在身邊,他素來不喜中秋,是以皇後倒也沒怎麽張羅。

只是今年不一樣了。

崔蘭音回來了。

“皇後娘娘的意思是,陛下與貴妃關系緊張,或可借中秋家宴好好親近親近。”皇後宮裏的人這般說着,容璟也聽了進去。

随州的事情處理得順利,崔演也确實是個有才幹的,估摸着再有十來日的功夫便能聽着好消息了。

屆時與蘭音把酒言歡,再将崔演立功的好消息告與蘭音,想必她也會歡喜的。

如此一來,不愁蘭音不動容。

“朕晚間去尋皇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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