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妥協
啓祥宮
容璟掀起明黃色紗帳, 緩步向正殿走去,外頭的小太監還未傳唱完,容璟便已推開了寝殿的大門, 大皇子正在讀書,皇後吩咐了一桌子的酒菜, 見着容璟,大皇子放下手中書, 走到前頭來給容璟磕了一個頭:“兒臣參見父皇。”
容璟微微點頭:“禪兒在讀什麽書呢,瞧得這樣認真。”
大皇子天資不高,但勝在苦學, 皇後對其寄予厚望,每日裏也是殷勤教導着。
容禪脫口便道:“兒臣讀到《尚書》。”四書五經必是要學的,千字文、百家姓都已學了, 就該輪到一些經義了, 皇子讀書随着前朝的師傅, 多是些聞名于世的大儒或是宰輔之臣。
似容禪這樣的年紀能曉得辛苦讀書的,也是少數。
容璟也很是欣慰。
“你開蒙得早, 如今正是學到晦澀的地方, 一個人不免吃力些, 便與你尋個伴讀可好?”他不過是随口一說,倒是皇後接了話茬。
“皇上說得也有道理,禪兒是該尋個伴讀陪在身邊。”
她眉宇溫和, 一邊布菜,一邊笑盈盈地瞧着容璟父子。
“臣妾覺着崔家那孩子不錯,是叫......見采的?”
容槿原本正摸着容禪的頭,聽見皇後這麽說便陡然收了手,喚了秋蕊進來叫帶大皇子出去玩會, 倒是容禪,眨巴着一雙肖似容璟的眼睛,問道:“母後可是說錯了什麽?”
他小小年紀,已很是會察言觀色。
容璟笑了笑:“沒有,只是有些事想同你母後說,你且出去玩吧。”他素來沒什麽耐心,若是往日只會叫伺候的姑姑們将禪兒徑直帶出去,可容璟沒來由地想起那日裏,禪兒對他,是那樣的畏懼。
興許,是他太過不近人情了。
到底,他是禪兒的父皇。
在容禪的印象中,父皇便是生氣了,對着他也是笑眯眯的,就如同現在一樣,不過是趕他出去罷了。
父皇總是威嚴且陌生的。
“乖,禪兒出去玩吧,母後同父皇有事要商議。”皇後與他道,容禪也不便停留了,左右也還是年紀小,很快便被秋蕊哄着高興了起來,将方才的事忘了個幹淨。
“禪兒是你的兒子,你卻舉薦貴妃的侄兒,皇後,是朕太糊塗,還是你太大度?”
皇後擱下筷子,揮退了宮女。
而後她盈盈跪下,眉目低垂:“若陛下心中覺得臣妾不軌,那臣妾便是不軌了。是非公道本就自在人心,臣妾又有什麽好辯駁的呢。”
她背脊挺得很直,沒有一絲逢迎之态。
皇後素來是世家女的典範,自在閨中時便才名遠播,容璟對于她,也只有過這麽一次懷疑。只因事涉蘭音。
崔家的那個孩子來的蹊跷,他本能地,不想讓那個孩子與蘭音接觸。
無論是崔演還是崔家的任何一個人,他們都不再是蘭音的歸宿和依靠,只有他容璟,堪得擔當。
到底是自己理虧,仔細想來皇後的谏言确也沒什麽太大的問題,容璟揉了揉眉心:“先起來吧,皇後心中究竟是怎樣想的,且與朕說明白才是。”
皇後卻沒有動身。
也是皇後一早有先見之明将伺候的人都撤了下去,阖宮宮室裏獨剩帝後。
“臣妾明白自己的身份,明白自己在陛下心中是怎樣的存在。”說到此處,她擡眼看了一記容璟。
皇後素來端莊,今日卻未施粉黛,配着她如今的表情模樣,倒十分楚楚可憐。
所謂身份,不過是容璟與她的一個交換罷了。
“臣妾癡戀陛下許多年,從前癡戀,如今也癡戀,這是不争的事實,今生再難以改變了。可是臣妾無用,嫁給陛下多年卻不能讨得陛下歡心,這是臣妾的錯。如今陛下喜歡崔貴妃,臣妾不敢,也不能阻攔。只是陛下戀慕貴妃辛苦,每日裏愁眉不展,臣妾又何嘗不心痛。”
她細細道來,每一字裏都似含着血淚。
“可你,何必這樣做。”容璟放低了聲音,再不如方才那樣的咄咄逼人。
皇後抹了抹眼淚:“臣妾只是想讓陛下高興。陛下高興了,臣妾也就高興了。”
“崔貴妃與其兄情誼匪淺,陛下若能将他的孩子送到宮中來作伴讀,一來可以借以控制崔家,二來也是顯示陛下對崔氏和貴妃的看重,三來這孩子若是能時常陪伴着貴妃,必能讨得貴妃歡心,貴妃高興了,陛下也就......不必整日愁眉苦臉了。”
皇後雖只說了這些話,卻又仿佛什麽話都說了。
容璟蹙着眉,點了點頭,而後彎腰将皇後扶起:“是朕錯怪你了,皇後莫要生氣。”又轉頭喚殿外的四喜:“進來伺候。”
“是朕對不住你。”那日雷雨夜,他确實拒絕了皇後。
便是尋常女子,這般被其夫君拒絕,那也是一個極大的羞辱。
“還是你寬宏大量,是後宮女子的典範。”容璟握着皇後的手,将她牽到桌前,替她夾了一塊松鼠桂魚:“朕記得以前你頗喜歡吃這個。”
皇後笑了笑:“都是些陳年舊事了,難為陛下還記着。”
二人便落座開始用飯。
“是了,你說要尋朕來商議中秋夜宴一事?”筷子送到了嘴邊,容璟才想起來這檔子事,便也顧不得吃了,徑直問了皇後。
皇後擦了擦嘴角的污漬,慢條斯理地結果秋蕊遞來的巾帕,先是問了大皇子的去處,知道容禪玩得累了便自己休息去了,這才看着容璟道:“崔貴妃喜愛荷花,陛下何不帶崔貴妃泛舟淨池呢?”
這話一出來,容槿的神色便有些微妙。
“淨池?”他将這二字又問了出來。
“是啊,淨池的荷花開得最是漂亮,謝得也最遲,湖水清澈見底的,漂亮極了。若是......泛舟到湖心,一邊賞月一邊飲酒,想來該是人生樂事。”
“臣妾瞧着近日貴妃的脾性有些大,若不然......冷冷貴妃也是好的。”大約是容璟神色太怪,皇後也并未順着先前的話頭說下去,說到一半,竟是改了話鋒。
容璟擺擺手:“你的法子甚好,淨池的确是清澈見底的,池中魚兒,想必每日都能瞧見天上的月色。”
“家宴的事便由皇後來操辦了。”容璟微微笑起來。
只是這笑卻不是沖她的。
皇後捏了捏帕子,夾了一道時蔬在容璟碗中,他只嘗了一口,便道:“朕還有事,改日再來瞧皇後,今日真是有勞皇後了。”
他總是這樣的,在她這裏吃頓飯都火急火燎的。
四喜瞧了皇後一眼,瞧見了容璟看不見的滿眼悲傷,可他也只能低下頭,道:“起駕。”而後再回頭深深看了皇後一眼。
她可是皇後啊。
天下怎會有如此離譜的帝後夫妻呢。
陛下許了崔家大公子的兒子為伴讀,這可是旁人求都求不來的好事情。
大皇子是陛下長子,又是中宮嫡出,很大可能會是日後的儲君,陛下倒是體恤崔家,竟将這麽好的機會讓給崔家那個私生子。朝野之中,多是如此話頭。
絮絮整日在承慶殿中,也不外出,一應消息都是大蓮那丫頭從別處聽來的。
“娘娘,娘娘!”這丫頭性子急,有什麽事情總喜歡喊出來。
絮絮這些日子身子乏得很,想是上回出門颠簸了些,到現在還沒緩和過來,以至于精神一直不濟。
“那日行刺之事可有眉目了?”絮絮每日都問翠屏,可每日卻都只得了一個答案:陛下已吩咐專人下去查了,如今還沒結果。
哥哥的信件有好幾日都不曾送來了。
這些天她的頭總是隐隐作痛,身上也是哪裏都不好,總覺着是要有大事發生。
“慌慌張張的做什麽?”許姑姑小聲喝住大蓮,主子身子欠佳,做奴婢的卻一點眼力見都沒有,整日裏吵吵嚷嚷沒個規矩,到底不是正經宮女出來的。
大蓮上前行了一禮,而後忙與絮絮回報:“陛下已将娘娘的侄兒宣進宮做大皇子的侍讀了,中秋後便要進京。”
“咣當”一聲,原是象牙梳子落了地,好清脆的響動。
那象牙木梳當即裂成了兩半。
絮絮驚愕:“怎麽會!怎麽會?”難倒容璟發現了阿蒙的身份?
“我要去找陛下!”阿蒙絕不能進宮!
皇後愛慕容璟,怎會真心對她,不過是将算盤打得叮當響,明晃晃的與她作陽謀罷了。
“大小姐!陛下已然作了決斷,您現在去只會增加陛下的疑心!”翠屏跪在她面前,語氣铿锵,言之鑿鑿。
她如何能不知道?
可是,可是讓阿蒙獨自進京,讓一個什麽都不懂的稚童面對着母親卻不能相認,那該是何等的殘忍?
況且,她不想讓阿蒙瞧見,她如今的樣子。
“大小姐!”
翠屏跪着求她,拉住她的裙擺,她往前一步,翠屏便跪着往前也挪動一步。
“您想想彩屏。”大仇未報,誰也不能死,也不能失去容璟的歡心。
得留着一口氣,親眼瞧着平王妃死在她們的面前。
“好......我不去......我不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