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雪山就在那裏
“讓一讓讓一讓別堵在門口。”拖着巨大行李箱接到家人的叔叔阿姨急吼吼地将呆站在那兒的暮寒向旁邊推了一把,樂晨安拽着他往旁邊無人的角落移動了幾米,避開門口匆忙來往的人群。
“那個,我今天沒事,就過來看一眼……”樂晨安見他總也不開口有些緊張:“是不是有人接你,那個,嗯,你不用管我。我照片拍好了就走。”他低頭拍拍相機包,忽然想起自己的手中還捧着一杯熱牛奶:“哦對了,這個,你趁熱喝吧。剛買的。”他迅速從口袋掏出一顆果汁硬糖扔進去。
暮寒低頭看了看還冒着熱氣的牛奶,忽然伸手一推,将他按在牆邊,低頭便吻過來,樂晨安清楚地感受到他的嘴唇從冰冷升溫到滾燙,呼出的氣都帶上了灼熱的溫度。不知是激動還是過于投入,他按在樂晨安肩上的手微微顫抖着,樂晨安大腦瞬間叮的一聲一片空白,嘈雜的噪音瞬間熄滅,只留下這人失控的鼻息萦繞耳邊,他控制不住手上一使勁兒,紙杯被捏扁,熱牛奶撒了一地。
整只手被牛奶燙了一下,理智瞬間歸位。他費力的錯開臉,捏捏暮寒的後頸:“乖,別在這裏,人太多了。我們先走。”
暮寒不肯動,埋頭靠在他肩上平息了很久:“怎麽不打招呼就來,錯過了不是白跑一趟。”
“這不是沒錯過麽。”樂晨安笑笑,暮寒一說話他的鎖骨就在震動,癢癢的,他忍不住歪頭蹭了蹭那人頭頂:“唉,牛奶白買了。”
樂晨安擎着一只沾滿牛奶的手,推開暮寒:“幫我抽張紙巾,要趕緊把地上收拾一下。”
兩個人蹲在地上擦幹淨一小攤牛奶,轉身準備離開,暮寒卻忽然頓住腳步,直愣愣看着不遠處僵立着的暮雪,她身邊是面色凜然的暮川,一雙深邃的眼睛不怒自威,正從頭到腳打量着樂晨安,像查看着一件可疑包裹,随時準備銷毀。
暮寒不自覺向左一步擋住了那道淩厲的視線,偏頭對樂晨安一笑,低聲道:“你先自己回去,晚上等我電話。”
說完,沒等樂晨安有所反應,他迅速跑向暮雪,頭也不回。
樂晨安這才發現不遠處的暮雪,以及身邊看起來氣勢威嚴的年長男人。
那個男人居高臨下的目光盯得他渾身不自在,剛剛兩個人過于親密的舉動一定被看到了,暮雪這會兒臉上的神色也不好看,只望着他不住搖頭嘆氣。
暮川大步走向門口,司機開着商務車等在那裏。暮雪姐弟不作聲,跟在他身後上了車。車門合攏之前,暮寒看到樂晨安站在門口,眼神複雜地望着他們。
一路上誰也沒說話,回到家,暮川坐上了沙發主位,暮雪和暮寒站在客廳中央。
“我曾經安慰爸爸,說你已經糟糕到極點,不會再有更讓人失望的事發生了。”暮川聲音不大,卻擲地有聲透露着陣陣輕視:“沒想到是我低估你了。暮寒,你幹脆提前交個底,你還能怎麽鬧,怎麽丢人,讓你的家人們也有個心理準備。”
見暮寒不做聲,他轉頭問暮雪:“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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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暮雪拿眼角瞥了瞥弟弟,他臉上還是一副處變不驚的冷淡神情,仿佛這事與他無關。
其實暮雪不确定暮寒跟樂晨安到底怎麽回事,張奕澤也沒說清楚,只說兩人要好。雖然種種蛛絲馬跡表示兩人的關系好像并不那麽普通,但她依舊拼命說服自己,弟弟只是難得遇到了投緣的人,罕見得想要交朋友。
“姐姐不知道。”暮寒忽然主動開口替她開脫,語調稀松平常:“十八歲之後,我想我應該擁有社交自由。與什麽人交往,不需要跟其他任何人報備,更不該被批判或者幹涉。我們每個人都說過don't?judge?me,包括你。”
暮川顯然沒預料到會遭到反彈,往常他說什麽,他這個弟弟大多數時候只是靜靜聽他說完,不表态,不回應。再激烈一些,會直接離開。
“你不僅僅是自己,還代表着一些社會關系。除非你能獨立于所有人,不然這一輩子會不斷有人評判你。”暮川冷笑:“我理解你叛逆期比較長,人在年輕的時候總會不斷試錯。作為長輩,能做到的就是在你錯到離譜,錯到無可挽回之前阻止你。”
叛逆。他們總這樣認為。滑雪是叛逆,交他們不認同的朋友是叛逆,不按照他們安排的路走還是叛逆。交男朋友,是錯到離譜,甚至無可挽回。他長舒一口氣,不可置否地笑笑,他不想爆發,只能選擇緘默。
“樂晨安是吧。”暮川漫不經心地說道。
暮寒猛地扭頭看看姐姐,暮雪也跟他一樣茫然。
“你查他?”暮寒心裏升起一股怒意:“你憑什麽查他?”從小到大,暮川無數次用這些手腕讓所有人疏遠他,遠離他,他都忍了,他已經練就了一身随便誰下一刻抽身離去他都心無波瀾的本事,可這次不行,樂晨安不行。
“我還沒查什麽。跟蹤一下你的機票記錄就可以了,上次你去新西蘭,帶的就是他吧。”暮川迎着他憤怒的眼神似乎很很滿意:“你們都很年輕,年輕人有好奇心,喜歡玩新奇的東西很正常。別人家的孩子我不管,但你,不可以。”
“如果我堅持呢……哥。”暮寒收起了氣性,低下頭問道。
暮川似乎沒料到他會忽然放低姿态,被那聲哥噎了一下:“暮寒,你不能一直這麽任性。人都有想要的東西,可你如果樣樣都想要,未免太貪心。”
陪家人吃過午餐,又老老實實去公司報了到,從短期營銷策略到人事安排,暮川事無巨細的考核了一遍,勉強過關。暮川沒有管他過去的一周經歷了什麽,長途疲累也好,比賽取消也好,死裏逃生也好,朋友去世也好,用他的話來講,那些情緒都是多餘的東西,除了徒增煩惱沒有任何益處。
暮寒獨自在二樓陽臺坐到天黑透,直到樂晨安發來了消息:沒出什麽事吧?
他這才想起自己一早說好讓他等電話。
“喂寶貝兒!你沒事吧?你哥有沒有把你怎麽樣?”電話剛接通,樂晨安沒等他出聲就焦急地連連發問。
“沒事的。就是累了,在家休息。”暮寒不想告訴他暮川那些話,沒必要讓他跟着一起擔驚受怕。
“唉。”樂晨安誇張地嘆了口氣:“還以為今天能跟你一起吃晚飯,火鍋都架上了……”
“改天吧。最近可能比較忙。”原本壓抑的心情在聽到那個人清爽的聲音後似乎跟着放晴了一些:“有一點想你。”他忍不住說出了口。
“才有一點嗎?那我不見你了!”樂晨安作勢生氣。
“嗯,就一點。”暮寒逗他。
“算了,不跟你計較。有一點想也是想。”樂晨安恢複了正常的語調,聽起來和煦溫暖:“你在幹嘛?”
“發呆。看月亮。”半輪月面朝西,标标準準的上弦月。
“月亮那麽遠。勞駕仙人您稍微低低頭呗。”樂晨安聲音忽然放很輕,神秘兮兮的。
暮寒忍不住被他逗笑:“低頭看哪裏。”
“當然是看帥哥啊。”
樂晨安站在大門外沖他招招手,路燈下的一束光裏布滿飛蟲,它們向上盤旋着,前赴後繼的撞向光源。
暮寒挂斷通話,一路小跑下樓出門。
那人站在光裏,四下漆黑,自然而然變成了一盤誘人的晚餐。他不住的拍打着露在外面的皮膚,不停驅趕周身源源不斷趕來的蚊蟲。
“哥哥你到是跑兩步啊,再遲一點我整個人都要被叮得腫兩圈。”樂晨安快步向他走過去,暮寒借着光看到他臉頰上也被叮了個包,鼓起了不規則的凸起,不知道是不是才被撓過,微微泛紅。
“被咬了?”他問。
“快要被吸幹了。這裏,這裏,看到沒,還有這裏。”樂晨安委屈的撇撇嘴:“全身都是,站了十來分鐘,咬了七八個大包。”
“別抓了。”暮寒拍開他亂撓的手。
“忍不住啊好癢。”他身上的包被他撓得都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大。
暮寒緊緊握着他的手,試圖分散他注意力:“走,去買藥。”
他們一路小跑去了最近的便利店,暮寒挑了一盒薄荷軟膏和一管随身裝免洗洗手液。
“你站這裏。”他讓樂晨安站在亮處,用洗手液搓幹淨手指,擰開了金屬蓋。濃烈的薄荷味沖直沖眉心,激得人呼吸道一涼。他用食指挑了一小塊半透明的黃綠色固體,輕輕在一個個紅腫的疹子上塗抹開。冰涼的樟腦和薄荷腦在夜風裏很快刺激血管收縮,變得冷飕飕的。
“好點了嗎?”他擰緊蓋子,将鐵盒扔進口袋裏。指尖觸到口袋裏的塑料包裝,暮寒楞了一下,掏出了一顆水蜜桃味的硬糖。
“你才發現嗎……”樂晨安似乎有點失望:“一大早就放進去了。”
暮寒撕開包裝紙,将粉色的糖果扔進口中:“謝謝。”
樂晨安楞了一下,和他并排坐在路邊,牽住他的手:“你,別難過。”
突如其來的安慰讓暮寒有點吃驚,非常不習慣。他不習慣任何人的安慰,他還是小孩子的時候就已經懂得了成人世界的規則。而樂晨安從不這樣看,對他永遠一腔熱忱,悉心到有些婆婆媽媽。
“我……”
沒難過嗎?其實暮寒自己都不清楚他該為什麽而難過。為了死在雪場的阿羅哈,亦或是受制于人的自己。
“樂晨安,你,不勸我嗎?”他問眼前這個似乎稚氣都未脫盡的少年:“你不覺得我活的太任性,太不負責任嗎?”小家夥看着他的眼神總是有些癡迷,讓人分不清究竟是清醒還是瘋狂:“你不是說喜歡我嗎,你不怕嗎,不怕我出意外嗎?”
偶爾他看到暮雪和媽媽擔憂的眼神,也會生出些動搖的情緒。他會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像父親說的那樣任性自私。
“怕啊。但是,雪山就在那裏,有什麽辦法。”此刻的少年雙眸清澈,平靜如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