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水逆

滑雪對暮寒來說是什麽,他無法準确描述。

是即使頭破血流也無法讓他卻步的荊棘路,是哪怕害怕也停止不了的征途,是他心中真正的星辰大海。

暮川這人真狠。樂晨安原本胸有成竹的坐進鴻門宴,準備好反将一軍,卻被一句輕飄飄的話擊得潰不成軍。

很顯然,他做不到。

“你也看到了,上次是運氣好,差點失明。”暮川說道:“偶爾玩玩就罷了,但做職業,去比賽的風險完全不同。他能次次運氣這麽好麽?你信麽?”

這些問題他都想過,可他還是選擇相信。熱愛不是沖動,是為了它持之以恒的付出。

為了不受傷,為了更快更強,肆意灑脫的背後是難以想象的艱難。

“我覺得不是運氣問題。”樂晨安解釋:“出事是因為意外,即使他不滑雪也一樣會有別的意外,你覺得滑雪危險,是因為你不了解。”他說:“而且對于某些人來說,挑戰,冒險,就是他完整生命的過程。”

“有什麽意義麽?”暮川顯然不想把時間浪費在與樂晨安探讨生命的意義這種話題,不如多看兩份文件報表來的實際。

“對你來說可能沒有。”人和人本來就不一樣。

“所以我要你的結論。”暮川有些不耐煩,食指有節奏地敲擊着貼了紅木貼面的扶手。

“我做不到。”樂晨安誠實的回答:“我不能說服他放棄滑雪,也不會去做。”

“說服他放棄滑雪,或者你離開他。”暮川說道:“人生有得必有失。你們都是成年人了,不能永遠任性什麽都要。”暮川合攏了兩手置于膝蓋,好整以暇地看着他。

“運動員的巅峰期很短。你不應該這樣為難他,為難你的弟弟。”樂晨安試圖喚醒他們那似乎不怎麽有存在感的血緣紐帶。

“我沒有為難他,人生總是面臨很多選擇,而且現在,與其說是為難他,不如說是在為難你。”暮川望着他的眼神像鷹隼般銳利:“所以你的選擇是?”

“他不會放棄滑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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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就讓他放棄你。”

“好……我知道了。”樂晨安笑笑:“所以其實你就是在逼我離開他。換了種更惡心的方式。”

“并不是,說實話,你們的感情在我眼裏不會長久,随你們去。我的目的是保護他,不再讓他去做危險的事。”暮川強調:“如果他不顧家人,不顧安全也要去做,那必須付出代價。你們都需要長大,需要面對現實。他的家庭,他所處的環境不允許他一而再再而三的挑戰底線。”

樂晨安有些無力,如果今天這個問題放到暮寒面前,是他被迫做二選一,他會選什麽?

既希望他不要放棄這段感情,又懼怕看到他為了自己被迫妥協放棄滑雪。

樂晨安心亂如麻地摸到車門把手,想逃離這個令人窒息的小空間。新鮮空氣灌入的一刻他冷靜了些許,心裏開始梳理待會兒見到暮寒要怎麽開口,他們接下來要怎麽辦。

暮川拿起了一直扣放在他們中間座椅上的手機,對着麥克風說了一句:“你都聽清楚了?”

電話頃刻被挂斷。

樂晨安還剩一條腿沒有邁下車子,他愣愣地轉過頭看着暮川,對方依舊是處變不驚的樣子,将手機收回口袋:“幫我叫一下司機。謝謝。”

“你,你在跟誰打電話?”樂晨安不可置信的看着這個還未及四十,卻已過分通達谙練的男人。

“你想知道他是怎麽選擇的嗎。”司機很會看老板眼色,不待提醒,已經坐回了駕駛室。暮川拍拍駕駛座的後背,引擎應聲發動。

樂晨安被迫把另一條腿撤出,關掉了車門。

暮寒出門還是喜歡穿休閑的衣服,他今天穿的是從樂晨安這裏拿走的明顯寬松不少的白色休閑棉麻襯衫和駝色工裝褲,袖子挽起到胳膊肘下方露出修長白皙的手腕。他站在購物中心廣場的角落裏,倚着牆盯着自己的鞋子發呆。樂晨安一眼就在人群中發現了他,他靜止在熙熙攘攘中,對于四周路人頻繁的側目毫不察覺。

一步步接近他,陽光正好,他卷翹羽睫低垂,投下一小片陰影在下眼睑。

樂晨安一路上大腦一片淩亂,直到這一刻,那人忽然擡起頭看着他,才勉強恢複了一部分思考能力:“等很久了麽?”

“嗯。餓了。”放空的表情恢複,暮寒臉上似乎遮上了一層薄薄的霧氣,樂晨安伸手摸上去,皮膚細膩的觸感依舊,似乎是錯覺。

他們心照不宣地避而不談之前的插曲,照舊并肩壓馬路,吃小吃,樂晨安背着相機,卻一次都沒有拿出來。

傍晚忽然下起了雨,春末的天色多變,他們在街邊咖啡店的遮陽傘下相對無言。樂晨安再受不了這樣的粉飾太平,率先開了口。

“我媽知道了。我們的事。”他捏着冰摩卡的塑料杯,鼓起勇氣看着暮寒的眼睛。而那雙永遠閃爍着光芒的雙眸此刻卻一反常态,像忽然起了風雲的天,飄着許多散亂的情緒。

“你沒事吧。”暮寒一驚:“暮川他沒說什……”

“不是他。”樂晨安打斷了他:“不關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讓我媽看到了,我們的照片。”

“什麽照片?”暮寒歪歪頭。

樂晨安拿出手機,打開相冊遞給他。

時間軸從一年前拍雪鸮的廣告開始,暮寒看到自己占據了樂晨安手機相冊的絕大部分空間。

他一張一張翻過去,有高清雜志圖,有旅拍,有穿着浴袍裸露大片皮膚的性感照,也有用手機抓拍的生活化的大頭照。有很多暮寒自己都從來沒有見過,這個人似乎是無時不刻都在看着他,捕捉到了一切細節收藏起來。

“今天電話那邊是你吧。”樂晨安重拾思緒。

暮寒點點頭:“是我。”

“所以,暮川他,一早就找過你了?”

“嗯。”暮寒将手機遞還過來。

因為你是你,所以我喜歡上了你。我希望你一生執着熱愛,可我卻要為此放棄你。悖論難解。樂晨安不知道這道題的标準答案是什麽,可又本能的不想要逃避着推給暮寒,讓他去做這個二選一:“你……怎麽回答的……”

暮寒沉默了很久,每眨一次眼睛,樂晨安都恍惚覺得風雲變換,仿佛下一刻那把刀就要劈下來。

“我說,我不會放棄滑雪。”他聲音很輕,樂晨安心下一片明朗,似乎早就想到了答案,好像不算疼。也好。快刀斬亂麻,省的各自折磨。

“嗯……那就好。”樂晨安自己一開口才知道為什麽暮寒會忽然放輕聲音說話了。聲帶振動的時候,他幾乎要壓不住顫抖走音,趕緊深吸一口氣轉移了話題:“你,機票定了麽。去智利。”

“定了。七月去智利,十一月去北歐。”對方似乎永遠比他從容,只喝一口咖啡的功夫又恢複了寵辱不驚的鎮定。

“那你,注意安全。”樂晨安用吸管攪着杯子裏還沒化完的冰塊。

“好。”對視中,暮寒罕見地率先移開了目光:“我先回去了。”

晚餐是他托張奕澤提前好久才預定到的瓊樓溪橋,春夏交季,竹筍正肥,他們出了當季的菜單。

“不吃過晚飯再回去麽?”樂晨安伸手抓住了微涼的手指,試圖挽留。

“……不了。”暮寒輕輕抽走手指,走進了蒙蒙細雨中,肩頭轉瞬被淋到半透明。這一刻樂晨安盯着即将消失在雨裏的背影想大聲叫住他,可身體卻從腳後跟一直麻到頭頂,整個人動彈不得。叫住他之後說什麽,說你放棄滑雪吧,留在我身邊?

他一個人在傘下直坐到夜幕吞沒最後一絲夕陽。

這個時間,原本他應該和暮寒一起坐在期待已久的店裏吃一桌豐盛的晚餐。

他掏出電話,打給了張奕澤。

“喂?”電話裏張奕澤的聲音也不輕松,可樂晨安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過問。

“陪我吃飯吧。”他實在想不出這樣一個晚上自己要如何度過。

“現在?行啊,我先把暮雪送回家就去找你,吃什麽?”張奕澤最近幾乎對暮雪寸步不離。

“瓊樓溪橋。”他讪笑一聲:“爸爸請你吃大餐,開心嗎。”

“……卧槽……”直男嗓門立刻高了八度:“你別跑啊!我馬上就去!”

張奕澤到的時候樂晨安冒雨站在私房菜別致的小院裏,竹橋旁邊新挖了個錦鯉池,色澤紅豔的魚兒體格豐滿胖頭胖腦聚在一處。

“你幹嘛不進去等啊!”張奕澤走進了才發現樂晨安頭發已經濕透:“你特麽傻了麽?”他急忙拉着人進了餐廳,穿着嫩綠色旗袍的服務員迎上來,原本是想幫客人收傘引路,結果看到了濕淋淋的樂晨安吓了一跳,立刻沖進去拿了消過毒的幹毛巾遞上。

樂晨安道了聲謝,自己緩慢地搓着濕噠噠的頭發。

服務員的旗袍一看就不是某寶買的便宜貨,盤扣精美領口圈金,合身的剪裁凸顯着少女曼妙的身姿,一抹新綠估計是店裏配合着新開的春季食譜定做的,身上的香水味也不刺鼻,樂晨安看着她關切的眼神感激一笑:“小花枝盤扣還挺好看。”

小姑娘臉一紅,看他沒事便問清楚預約姓名,引了二人入座。

“晨晨,你怎麽回事?”張奕澤就算再傻也看得出他狀态不對。

他剛剛一路冒着雨走了一個小時才到,一到門口才發現腰包忘在了喝咖啡的桌子上沒拿:“今晚你請。我錢包丢了。”

張奕澤倒抽一口氣,一拍大腿剛要開口便被他再次打斷。

“水逆,諸事不宜。”他在張奕澤怒目而視的眼睛裏看到了狼狽的自己:“尤其不适合談情說愛。你小心點。”

“我呸!別胡說。”張奕澤沖旁邊呸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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