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小累贅
這箭上寒芒泛紫,一看便知淬過毒。便沒有,小世子這小身板兒,也禁不住這麽氣勢洶洶的一箭。
謝無咎急喝一聲:“趴下!”
孟濯纓比他預料的機靈,一骨碌鑽進桌子底下,不知從哪裏摸了一塊破木板擋住,一點一點的往謝無咎身邊騰挪。
謝無咎差點沒氣笑了,倒是還知道尋求保護。他抽出窄刀,掃落了五六支毒箭,趁着空擋向前猛的一探身,拎着孟濯纓的毛領子捉到了自己身側。
外面的人頓了頓,又亂箭連發,謝無咎刀風嚴密,将孟濯纓護的嚴嚴實實,忽然間,手心觸到一點硬羽。原來是躲命的孟濯纓,反遞了一根毒箭給他。
謝無咎接過短箭,聽聲辯位,朝窗外一擲,還真聽見一聲慘叫。
謝無咎心系外面,對方來勢洶洶,顏永嘉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軟腳蝦,徐妙錦也光有嘴皮子厲害。他想快些出去,偏偏還帶着一個累贅孟濯纓,又被毒箭封路,一時也難突破,只聽徐妙錦那丫頭呼呼喝喝,連自己老爹的名字也拿出來虛張聲勢。
這夥人敢在西山動手,哪裏還會怕事?刀劍之聲越發淩厲,很快,就聽不見徐妙錦的喊聲了。謝無咎大急之下,便漏了一支箭,正對準孟濯纓。他大急之下,徒手捉住,箭尖擦破手心,堪堪停在了孟濯纓耳邊。
謝無咎罵了一聲娘,反手甩了箭,手心火辣辣的,眼前已有了重影。
這毒·藥真是厲害!
孟濯纓心驚肉跳,破窗外跳進數個蒙面大漢,氣勢洶洶殺來。她忙縮着身子,往謝無咎的保護圈裏又躲了躲。
千鈞一發,謝無咎卻沒動。
孟濯纓一看他神色,明厲的雙眸裏多了幾絲混沌,她心說不好,使勁在他虎口掐了一把,拽着往門外走。謝無咎清醒過來,對自己下手更狠,在手心傷處狠狠撕了一把,鮮血淋漓的保持清醒。
謝無咎且戰且退,以一敵衆,縱然艱難,仍将孟濯纓護的滴水不漏:“你別怕。大理寺的人也該到了,你不必管我,躲好了保住小命……”
他的話沒說完,突然一腳踩空。原來已經退到了斜坡邊,原本不至于摔下去,可他中毒意識不清,整個人都往後仰倒,直接翻滾下去。他倒是好心,昏迷之前,仍然把孟濯纓夾在懷中死死護着,遂,兩人一起滾了下去。
那幾人緊追不舍,箭矢好幾次擦着臉頰、肩膀飛過去,突然聽得一聲唿哨,這幾人最後放了一波猛箭,便齊齊撤退了。
人是退了,可兩人還往斜坡下面滾,眼看下面就是冰冷的流水,孟濯纓極怕水,使出吃奶的勁兒,想要抓住岸邊的茅草。
她是抓住了,可哪裏能掙得過一個成人男子?眼看謝無咎還執着的“保護”着自己,她情急之下,使勁一踹,謝無咎就像個沉甸甸的笨葫蘆,咕咚滾進了溪流裏。
離溪流只有咫尺之距的孟濯纓,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幸好幸好。
溪流湍急,謝無咎滾下來時已經昏迷過去,順着流水往下飄去。孟濯纓在河岸邊小跑着追趕,總算被一塊大石頭卡住,她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總算把人給拽上岸邊。
謝無咎醒來時,頭皮發緊,渾身酸沉沉的,嘴裏一股辛辣苦味,舌頭一轉,還有半顆黏糊糊的藥丸未曾化開。這藥丸雖然又辣又黏,可又有一股獨特的清新之氣直沖天靈蓋,逼得他清醒過來。
雖然不能完全解毒,但足以保持神智清醒。
“這是什麽?”謝無咎啞着嗓子問身邊的人,這才發覺渾身濕透。“是掉進水裏了嗎?”
孟濯纓道:“是民間的萬金丸。”
萬金丸?江南一帶,民間赤腳大夫常用,什麽都能管用一點,又不那麽管用。謝無咎聽說過,可沒想過,有一天自己還能嗑上這種雞肋一樣的丹丸。
倒的确是能管用一點。
他呼了口氣,渾身冰冷,左邊小腿肚鑽心的疼,大概是摔下來的時候傷了。這一醒神,他也發現了——對面這人幹爽爽的,渾身上下,只有衣袖洇濕了一小塊。
謝無咎:“小世子沒掉進河裏?”
孟濯纓面不改色:“謝大人實在太沉,沒拉的住。”
謝無咎瞧了瞧孟濯纓纖瘦的小身板兒,也沒疑心,揉了揉胸口,有些隐隐作痛,可又實在想不起來,到底什麽時候,把這兒傷了。
孟濯纓急于脫身的那一腳,似乎踹的重了點。
她若無其事的看着謝無咎從懷中摸出信號彈,額,自然被水濕透了。
謝無咎無聲的罵了一句娘,随手扔在地上。
孟濯纓痛心疾首:“謝大人,信號彈這麽要緊的東西,怎能不裹上牛皮呢?”
謝無咎拿眼睛翻了這小累贅一眼,冷笑:“呵,遇見孟世子之前,謝某從來沒這麽狼狽過!”
孟濯纓甚是貼心,勸解道:“謝大人不必在意,驢有失蹄嘛。”
她神色擔憂,吐出的話可算沒心沒肺。也不想想,謝無咎又是中毒箭,又是落水,還不都是因為,要保護孟濯纓的緣故。
謝無咎都被她氣笑了,咧開嘴,剛要開口,小腿一陣抽疼,他倒吸一口冷氣,在心裏直罵娘,卻又想盡力的維持一個“泰然自若”,因此,表情很有些無聲的猙獰。
孟濯纓假作不知,轉過臉去,等聽得謝無咎一聲細微的喘息聲,才恍如未覺的轉身,道:“你昏迷時,我看了看,東邊似有一縷炊煙。眼下,我二人是在此等候,還是尋求人家幫助?”
謝無咎也不會和“小孩子”動真氣,壓過這陣疼,放低了嗓音,有些沙啞的柔和:“小世子不必急,大理寺的人應該早就到了。不然,那夥人也不會在得手之際撤退。只不過我們順水而下,他們要找我們反而需要點時間了。不如就此等候……”
“哎喲,二位公子,這是落了水了?”
二人正在商議,突聽一個中氣十足的粗啞聲音插了進來,都是一驚。
孟濯纓略一側身,擋在了謝無咎身前。
說話的是個粗壯高大的婆子,圓圓的大臉盤,堆滿了笑,用手拍打着身上的草粘子,看着很是憨厚實誠。
“哎喲,這樣的冷天,掉進水裏,可夠冷的。兩位哥兒,我家就在前面,喏,那冒煙的就是,要不先過去歇歇腳吧!”
謝無咎剛要回絕,就被孟濯纓捏了捏手。她衣袖上也墜了一圈絨毛,拂在手背上,有些細微的、不容忽視的癢。
孟濯纓的手冰冷冰冷,像一塊冰溜進了他手心,比他這個落水之人還要冷上許多。謝無咎還未回神,下意識的就把這只冷手團進手心裏捂了捂。
她極快極快的抽回了手。
這須臾的溫度,自然不足以暖熱。
孟濯纓淺淺一笑:“那就多謝大娘了。只是,我兄長受了傷,根本動彈不得,還要麻煩大娘找個驢車……”
“哪有恁個麻煩!來,統共幾步路的,大娘駝你過去。”
婆子說完,一把抓過謝無咎的胳膊,老鷹抓小雞一樣,吊了起來,反手就甩在了背上。
謝無咎一口老血哽在喉嚨,前半生二十餘年,沒有哪一回,夠這麽丢人的!
他中了毒,無力掙紮,婆子背上了人,還托着他彈性十足的臀部往上颠了颠,貼心的給他調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
謝無咎轉過臉,有氣無力的看向孟濯纓。
這小累贅倒好,一臉虛僞的“擔憂”,滿眼都是擋不住的“幸災樂禍”。
今日之前,謝無咎絕想不到,自己會頭昏眼花的摔下山坡,滾進河流,最後,被一個慣于揩油的老太婆背着走。
老大娘自稱姓魯,身高七尺有餘,身形足有謝無咎兩個,走起路來飒飒帶風。孟濯纓一路小跑跟在一邊,眼見老婆子專往荒草裏行,茅草不斷刷弄着謝無咎那條傷腿,急道:
“魯大娘,我兄長腿上有傷,您慢些兒。”
魯大娘頭也不回,道:“這可不是,得快些上藥包紮,雖然是皮外傷,也要着緊。”
眼看前面是一片半人高的蒼耳叢,孟濯纓情急之下,兩手擡住了謝無咎的傷腿。
謝無咎萬沒料到她會做到這地步,一時傷腿的疼痛都不算什麽了,急囧非常:“你快松手!”
孟濯纓拿手遮擋,小跑跟着從枯黃的蒼耳叢裏過,白玉一樣的手背上,立時多了幾道觸目驚心的紅痕。謝無咎腿上的血水沾在她手上,斑斓一片髒污。
謝無咎自身的一點痛楚并不放在心上,可看她急喘喘的跟在身邊,一雙手都沾上污穢,莫名就有些煩躁。
這人叫別人養的金尊玉貴,瓷娃娃一樣,哪裏是幹這種事情的?
他聲音大了些:“快放手!不放手,大爺給你踹開了!大爺這腳,生來只有我媳婦兒能摸得,你算哪根蔥?還不松手!”
孟濯纓臉色微紅,聽他語氣堅定,一把扯下脖頸上的灰鼠毛,綁在了他腿上。
疾走了這麽一段路,孟濯纓鼻尖冒出汗珠,謝無咎暗暗在心裏想,世人說的金枝玉葉,大約也不過孟世子這樣,連留下的汗水,都如點綴的珍珠一樣。
待他明悟自己想了些什麽混賬東西,便在心裏狠狠的呸了一聲。
金尊玉貴不假,可這小世子再如何,也是個千真萬确的男兒身。他若是把人家比作嬌滴滴的女子,也過于無恥。
謝無咎暗罵自己幾句,随口問道:“剛才掉的,那金色的小珠子是什麽?不要了?”
方才她扯下毛領子,拽掉了幾顆金色的鈕珠。孟濯纓不喜奢華,用的鈕珠也是最為普通的煙玉,剛要直言,又改了口。
“幾顆金珠子,不值什麽。兄長的傷要緊,還是快些找地方歇息。”
魯大娘一聽,手一松,差點沒把謝無咎摔在地上。
謝無咎被唬了一跳,忙不疊的環住了魯大娘的脖子。雖說他是個正值壯年的小夥子,對方是個上了年紀的老太婆,可兩人體型有些差距,他這麽“熱情洋溢”的一摟,硬生生摟出了幾分“小鳥依人”的意境來。
謝無咎腸子都悔青了,餘光中,果見小累贅似笑非笑的拿調侃的眼光望着他。
大理寺小霸王謝無咎,今日可真是丢大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