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廢物
孟濯纓恍恍惚惚的爬坐起來,腦門上都是星星,憑本能支起柴刀防衛。
謝無咎有氣無力的喊她:“錯了!魯婆子在這邊!”
孟濯纓晃晃腦袋,換了個方向。
魯婆子嗤笑一聲,壓根沒把孟濯纓這只軟腳蝦放在眼裏,反而踩着謝無咎,再次狠狠的碾了碾。
謝無咎仿佛聽到一聲要命的咔擦聲,哀嘆一聲:“是她要拿刀砍你,你去弄她啊,又踩我一腳……”
話沒說完,又被魯婆子重重的碾了一腳。
“你是個刺兒頭,不省事的。那小哥兒細皮嫩肉,一看就不中用。這件披風倒是好,弄髒了可惜。等我先弄了你,她就吓老實了。你們讀書人管着叫什麽來着?殺雞子給狗看?哈哈哈……”
魯婆子說完,搖搖晃晃的轉身,突然手一軟,磨盤咚的一聲砸到了自己腿上,她大嚎一聲,跪倒在地上,趴在磨盤上,好半晌沒能起身。
迷藥總算起作用了。
“哎喲,我的老腿!”魯婆子慘嚎一聲,氣喘呼呼的瞪着謝無咎,腳下一點也不留情,又跺了一腳,從腰間抽出一把光亮的柴刀。“沒事,婆子今天保證送你們回老家!莫慌莫慌,磨盤掄不動了,用柴刀,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幹淨利落的。”
謝無咎猛地用力,掙脫魯婆子,就地一滾,就将魯婆子抱住掀翻在地。魯婆子中了迷煙,力道大減,反手一手肘重重的錘擊在謝無咎的傷腿上,故技重施抓着謝無咎的腰,用力一甩……
沒甩動!
魯婆子沒力氣了,撲哧撲哧的喘着粗氣。她腦子迷糊了些,可還記得自己要“謀財害命”來着,越發使勁勒着謝無咎。
謝無咎被婆子“夾”在胳肢窩下,一條腿鮮血淋漓,又中了毒,根本掙脫不開。眼看魯婆子又要巨山壓頂,他情急之下,一手合掌,往胳肢窩下的癢癢肉上極富技巧的一掏。
魯婆子“哎喲”一聲,立時發出一長串不受控制的慘笑聲,渾身的橫肉一坨一坨的相互撞擊、跳躍,腮幫子上的軟肉也跟着顫抖起來:“哎喲,兔崽兒,暗算你奶奶!松手,哎喲,快松手!”
謝無咎趁機從鐵鉗下脫身,反轉過來勒住魯婆子的脖頸。這婆子吃的膘肥體壯,脖頸下一圈老油灰,一滑溜,竟然脫手了,反倒叫她一翻身,一頓老拳錘在謝無咎腰上。
謝無咎哪肯束手就擒?二人像孩子撒潑一樣糾纏在一處,你打我一拳,我呼你一巴掌,你摳我一鼻孔眼,我拽掉你一大半頭發,糾纏間突聽噗嗤一聲肉響,魯婆子慘叫一聲,騰的跳了起來。
她厚沉沉的肚腩上,插着自己的砍柴刀。悍婆子捂着肚子,按着傷口,因為疼痛,迷藥也不起什麽作用了,反而激起殺勁,赤紅着眼掄着拳頭砸向謝無咎的頭。
“砸碎你這狗頭……噗!”
魯婆子猛地吐出一大口鮮血,她抹了一把,又接連吐出幾口,半邊身子都是血跡斑斑。她不甘心的往前走了幾步,突然跪倒,緩緩向前倒去。
謝無咎艱難的翻滾幾下,堪堪避開了魯婆子。
她接連吐血,應該是砍柴刀刺穿了脾髒。魯婆子抽動幾下,終于不動彈了。
孟濯纓急忙起身,就往屋裏去,卻被謝無咎喘着氣,一把揪了回來。
“謝大人!這屋子裏不止魯婆子一人,再不快點救人,等魯婆子的同夥回來,你我都力乏,可不是這人的對手。”
謝無咎捏着方才從魯婆子脖子裏撸下來的玉墜,白着臉道:“你別露面了。我去。”
孟濯纓不肯,扶着他一起往裏走,卻被謝無咎一把推在牆上。
謝無咎定定的看着孟濯纓,神色篤定,不容置疑:“我去。”
激戰過後,孟濯纓呼吸尚且不勻,她輕輕吐出一口清氣,點了點頭。
謝無咎看着她的眼睛,确認她“聽話”了,這才瘸着腿往裏屋去。
謝無咎渾身上下,無一處不疼,他艱難的蹲下身,掀開木板,順着木梯下到了地下室。
還沒靠近,就聞到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臭味,倒掉的木桶裏,濁黃發黑的排洩物流了一地。這堆濁物旁邊,躺着一個衣衫褴褛、渾身傷痕的女子。
她腰間鎖着一根巨大的鐵鏈,頭發髒亂的蓬在臉上,這一片髒污之中,唯有額間一點紅色的朱砂痣,依舊明豔、潔淨。
這片刻間,她動了動手指,醒轉過來,再次撞向她身後的牆。
原來之前,他們聽到的悶響,就是她撞牆時發出來的。
謝無咎輕輕靠近,用牆角的一塊木板将她腳邊的穢物撥開。
“姑娘,那婆子已經被我所殺,同夥還沒回來,趁此時,我們可以一起離開。”
那女子似是瘋瘋癫癫的,恍若未聞,繼續撞牆,只是雜亂的頭發下,一雙眼睛隐秘的打量着他。
她在此處關了許久,一直沒能等來救她的人。幾乎已經絕望了。
自然不會輕易相信謝無咎。
謝無咎輕嘆口氣,将玉墜和肚兜一起遞給她:“下官乃是大理寺五品寺丞謝無咎,因故流落此處。魯婆子想要謀財害命,反被下官所殺。但下官中毒受傷,已無餘力。要趁早離去。”
瘋女停了下來。
謝無咎自稱“下官”,又拿着這兩樣信物,自然是認出她來了。
她也不裝瘋,将頭發朝後一甩,露出看不清本來容貌的臉。
她大步朝謝無咎走來,即便一身髒污,依舊高傲尊貴。
瘋女開口,許久沒說話,聲音沙啞而生澀:“這鐵鏈可有辦法弄開?”
謝無咎早在魯婆子身上摸出鑰匙,打開鐵鎖,又脫下衣裳,給她穿上。
瘋女牢牢裹上,一指身後的小門:“這後面有一條地道,這婆子惡事做的多,在這裏留了一條路。你去把門打開。”
小門上鎖,謝無咎沒有找到鑰匙,摸了一塊石頭,猛砸兩下,門應聲而開。
瘋女跟在他身後,随口問:“你與誰一同來的?”
謝無咎即刻道:“只有下官一人。”
瘋女一指木梯:“你先上去看看。”
謝無咎便在前,細細的聽辨一番,上面一片寂靜,并無人。
瘋女手裏抓着一塊棱角分明的石頭,死死的瞪着謝無咎的後背。片刻,她松了松手,嘆了口氣。
謝無咎仿若無知,轉過臉:“上面沒人。”
瘋女輕輕點了點頭:“大人救命之恩,我銘記在心。就在此分道揚镳。大人原路回去吧。今日之事,大人最好忘的幹幹淨淨,就當從沒見過我這個人。”
她說完,推開謝無咎,便爬上木梯走了,隐隐傳來聲音:“謝大人,後會無期。”
謝無咎爬回外間,随手一抹,額頭上已有不少細汗,不由自嘲一笑。
孟濯纓見只有他自己上來,疑惑的看着他。
謝無咎道:“地下另有一條通道,她從那邊走了。”
如此正好。若是與他一路,碰見大理寺的人,又是麻煩。
早傳聞這位貴人心性堅毅,機敏果決不輸男兒。果不其然。
孟濯纓略一思量,已有些眉目,也不再細問。全當做沒有這回事。
謝無咎藏頭露尾,這一點自然也不必他提點,孟濯纓便知,此事決不可向外透露分毫。
二人剛走出院子,濃密的蒼耳叢中撲出一個精瘦高挑的老頭兒來,眼露兇光,手持利斧,朝着兩人直劈而來!
這老頭不知在此埋伏了多久,占據地利,二人早就力疲,根本躲避不開。謝無咎推開孟濯纓,整個人門戶大開,周身盡是破綻,完完全全暴露在利斧之下。
千鈞一發之際,一尾利箭正中老頭後腦,将其對穿!
此時那柄銀光閃閃的斧子,離謝無咎的腦門也不過一指之距。
謝無咎坐倒在地,吐出一口寒氣。
林間窸窣,一名高大男子手持弓箭,闊步出來,冷冷的打量了謝無咎數眼:“大理寺派來的人,都是這種廢物?”
謝無咎眼前發黑,毒性激發,還沒說上半句反駁的話,就一頭栽倒在地。
這下,真坐實了“廢物”之名了。
馮滿貫拔出地上的利箭,放回箭簍,更為鄙夷:“居然被一個鄉野村夫給吓暈了?軟腳蝦!沒用的玩意兒!謝大人,這種人真能查明沈将軍的死因?”
大理寺諸人一路急急尋來,都跟在馮滿貫身後。大理寺卿謝中石是個白淨俊俏的中年男子,一臉笑意可掬,此刻仍然不驕不躁,慢慢的捋了捋美須,道:“馮大人,這是犬子。”
馮滿貫:“……”
謝中石的本事,他倒是服氣的。可還是不滿大理寺竟然讓這種“還沒開始查案、就把自己弄丢了、還拐走了嫌疑犯、最後還被一個老頭子吓暈過去”的廢物查沈将軍的案子,橫聲道:
“什麽時候大理寺任命官員,也開始任人唯親了?”
謝中石笑眯眯道:“犬子履歷尚淺,本不足以勝任。但寺丞這個位置,乃是今上金口玉言,親自定下的。也不好推脫,是不?”
馮滿貫憋屈的朝北一拜:“……陛下的眼光,想必是極好的。”
謝中石笑盈盈:“自然,自然。”
馮滿貫心說,怪不得滿朝文武都叫這厮笑面狐!
真真氣死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