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明素自盡

二人同騎毛豆, 出了城門口, 不出半柱香就到了亂葬崗。

謝無咎皺皺眉, 用白布裹手蒙面,大步往宋行知說的方向走去。

一面走, 一面交代孟濯纓:“你就別下來了。坐在馬上,居高臨下,找一找那五色繩。”

說着突然猛地朝後一跳,直直的跳出了半丈多遠。腰間寶刀,刷的一下亮了出來,朝地上猛砍。

孟濯纓忙問:“謝兄,怎麽了?”

謝無咎頭發直豎,定神一看, 才發覺剛才是一段幹枯的粗繩,彈到了靴子上。

這什麽破繩子!長的這麽像條蛇!

幸好……幸好孟濯纓離的挺遠的,應該沒看見, 他這麽丢人的樣子吧?

“沒事, 沒事。”謝無咎擺擺手, 一打眼,看見地面上露出一截新草席, 忙用鐵鍁刨了幾下, 卻露出一只髒污的男人手。

謝無咎連忙埋了回去。

那侍女的屍身是曾孚命人收斂的,出了銀錢買的是一副新竹席。因不知她老家是否還有家人, 故而又買了一條辟邪的五色繩,系着竹席, 一端的鈴铛留在土面上。若是真有親故尋來,也好辨認,帶這孩子回歸故土。

謝無咎照着這兩樣細找,可一連翻出好幾個,卻都不是。只好作個揖,道一聲冒犯,再埋好了。

孟濯纓也蒙着臉下來了。

這裏氣味并不好聞,謝無咎不願她下來,又見她往東邊去,忙道:“她那屍骨,是埋好的。東邊都是無人收斂的,只好胡亂的挖個坑,埋在一處,怎麽會在那裏呢?”

孟濯纓憋着氣呢,不答話,雙手掀開一具男屍,叫他:“在這裏。”

謝無咎急忙跑過去,果然看見一副臉色發黑的腫脹女子屍身。

右手小拇指指甲脫落,右手有些畸形,的确是那個侍女。

二人弄了屍身上來,清溪邊洗了許久的手,謝無咎才長長的吐出了一口濁氣。

“這氣味……早叫你別去了。”謝無咎問,“你怎麽知道,屍身是在那邊?”

孟濯纓道:“那邊的土坑,有被挖掘過的痕跡。這亂葬崗裏,多數用草席裹着。曾捕頭也是好心,給這姑娘用了竹席,還買了一根極好的五色繩。我猜,是被在這兒流連的流浪者看見了,等人一走,就把人扒了出來,竹席和繩子都拿走了。這姑娘的屍身,也就被丢到了那邊。”

這丫頭的屍身周身烏黑,尤其是四肢,腫脹且發硬。雖是冬日,屍身還未開始大面積的腐爛,但手臂處、後脖頸處和背部,有四五處黑腐。

看起來,是日漸擴散。

晏奇挑了一點傷處的黑血,用活物試毒,簡直可以稱的上,是見血封喉。

“明明一驗就能知道,是病還是毒!這姑蘇知府簡直是……”

晏奇搖搖頭,銀針刺入咽喉,卻并沒有發黑。

孟濯纓道:“宋捕快說過,當時屍身上還有紅疹,現在痕跡也看不見了。”

晏奇點點頭:“看來,果真如你和老謝猜測的一樣,不是毒殺。”

晏奇細細的驗了半個多時辰,才一頭熱汗的出來,道:“看這些潰爛之處,和發黑腐爛的傷口,有九成的可能真是被毒蛇咬死的。”

黃昏時分,劉預從床上坐起來,含了一口濃濃的酽茶,正醒着酒,下屬來報,說是大理寺寺丞謝無咎前來拜會。

劉預拿着帖子,嗤笑一聲:“白日裏才和本官一起飲酒作樂,這會兒,還裝起假正經來了。你看看,正兒八經的遞帖子,蠢不蠢啊?”

曾關財為難道:“大人,這來的,不是白天那個。”

“什麽話?還能來了好幾個寺丞不成?那天子的旨意說的明明白白,一個少卿,一個寺丞。那少卿是個世家子,才十幾歲,剛出家門,也不曉得斷奶了沒有,不值一提。只有這個謝寺丞,他爹是大理寺卿,他家祖傳就能查案,手段通透的,得好好把人穩住了。”

他說完摸了摸稀稀疏疏的頭發,好容易籠成一個小籠包大小的發髻,又嘀咕道:“不過,這吃了兩頓飯,我怎麽覺得,那姓謝的就是個傻小子?看着蠢蠢的,真的會查案?”

劉預整理好着裝,從後院往前面衙門裏走,冷不丁就見院門口,站着一個高大青年。闊肩窄腰,虎目寒光,單手按在腰間的寶劍上,穩穩的立在當庭。

他并未站在他正面前,可一眼看去,就穩穩的闖進了眼中。

分毫未動,氣勢迸發。

這一看,劉預哪還能看不出來,這位才是正主啊!

劉預恨不得扇自己一個大耳刮子:早聽說謝無咎有一柄寶劍,乃是天子所贈。他怎麽就忘記了?今天,還有昨兒個晚上,跟在一起胡吃海喝的那毛頭蠢小子,哪有佩劍?哪有這種先聲奪人的氣勢?

不過,他要淡定。

畢竟,他也是做了十來年官的。他現在就要先發制人,問問這謝無咎,使兩個毛頭小子來耍弄朝廷命官,到底是何居心!

如此想着,劉預鴨子踱步一樣氣勢洶洶的跨過月亮門,正預備先下手為強,冷不丁見謝無咎一拱手,一彎腰,給自己行了個大禮。

“劉世叔,別來無恙!”

“謝……”劉預預備好的一聲暴喝,轉了個彎,“謝,謝賢侄?”

這姓謝的耍什麽路數?

沒聽說過,要查案,先喊叔的啊!

他這一聲暴喝喊不出來,自然也沒辦法興師問罪,一不留神就和謝無咎給寒暄上了。

謝無咎道:“小侄出門前,家父再三交代,與劉世叔乃是同期,囑咐我一定要謙恭有禮,萬萬不能辱沒家風。”

劉預當官慣了,那客套話一下就從嘴裏溜出來了:“當年我離京,令尊甫入大理寺,還是一個寺正,如今已經貴為大理寺卿了。賢侄果然一表人才、風姿不凡,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啊。”

謝無咎淡淡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個盒子,當着衆人的面打開。

“自然,晚輩也有一份重禮,要送給劉世叔。”

劉預嘴裏客套,可身體卻很誠實,抻長了粗粗短短胖胖的脖子往他手裏瞧:“賢侄,你看你這客氣的,來就來嘛,還帶什麽禮物?”

謝無咎揭開絹布,翻開木盒,露出裏面的東西。

劉預老眼昏花,看的不算真切,見他把手遞過來,殷切的作勢要接,猛然看清裏面的東西,忙不疊的往後直蹦。

“謝無……”

“劉世叔,這便是小侄送來的大禮。這大禮一分為二,還有一半。”

這盒子,就是謝無咎從春風樓閣樓拿出來的首飾盒,裏面裝的,就是那條小青蛇,還有一截蛇皮。

劉預本來以為是點什麽金光燦燦的好東西,沒想到是一條死蛇,一顆肥嘟嘟的心髒都快吓的跳出來了。

劉預驚吓中,鹦鹉學舌一般問:“還有什麽?”

謝無咎做了個請,徑自往前,将劉預帶到了一牆之隔的停屍房。

停屍房的門關着,門外的守衛昏昏欲睡。

這門卻突然從裏面打開了。

晏奇面蒙白布從裏面出來,唐笑跟在她身後,手中捧着托盤。

唐笑指向托盤左邊的銀針,道:“劉大人,您瞧瞧,這針是從死者咽喉處探過的,已經發黑了,說明,死者咽喉裏,的确是有毒。”

劉預道:“人本來就是中毒而亡。”

唐笑又指向右邊那根銀針:“這根針并沒有發黑。這針是在死者胃部探過的。劉大人,您應當知道,這說明什麽。”

劉預已是不滿至極,但眼下他占了下風,由不得他再發作,正要開口,謝無咎又是恭敬一禮:“劉世叔,這就是小侄送您的大禮。”

說完,便立在一旁,再不開口。

他此言一出,劉預立時驚出了一身冷汗。

他起初不知道陛下派人來了,自然不願落實“馬上風”得罪明妃娘娘,這才做了個假,對明妃有個交代。

可誰知道,陛下對明妃娘娘如此看重,巴巴的派了人來查。

劉預騎虎難下,竟然動了阻撓辦案的心思。眼下被謝無咎挑破,才驚吓出一身冷汗。

這案子到了京城,一樣是要上報大理寺的。眼下還能強行推脫,真等那時候再查出,屍身的蹊跷來,那明妃娘娘豈能饒的了他?

劉預頭頂禿禿的,冷風一吹,腦袋特別冷。

他一想明白,轉身就踹了曾關財一腳:“命你查案,你竟然連這麽簡單的障眼法都瞧不出來!謝賢侄,謝大人,我手下這幾個,不甚堪用,但你只管吩咐,姑蘇府衙上下,必定全力協助。”

謝無咎目标達成,收了周身氣勢,笑眯眯的,一口一個世叔,格外的親熱,一番吹捧之外,又是好一番安撫。

劉預聽他的意思,只想查這案子,至于他先前做的糊塗事,謝無咎是能遮擋一番,何況,他不承認就是了,替罪羊也有的是。如此一想,胡吹幾句之後,二人也“熟絡”起來。

“謝賢侄,既然不是毒殺,可別到時候,真是馬上風死的。你說,這案子現今鬧的也不算小,真查出這麽不光彩的死因,娘娘能依嗎?”

謝無咎摸了摸下巴:“劉世叔,不是馬上風,他就不是死在青樓裏了嗎?要丢的人,總丢過了。何況,小侄送來的蛇,您見過了?之前您讓人從牢裏丢出去的那孩子,就是被蛇咬死的。”

劉預問:“難道,這柏旸是被蛇咬死的?”

謝無咎淡淡一笑,不說是,也不說不是。

劉預以為他默認了,呵呵假笑:“怪不得,賢侄這麽有把握,原來是成竹在胸。”

回到客棧時,孟濯纓已沐浴清爽,因不再出門,故而未着常服,只換了一件寬些的袍子,疏疏落落籠在身上,頗有些雅士風流。

她生的唇紅齒白,愣是謝無咎這樣的大老粗見了,腦子裏也能冒出一串一串的“紅唇皓齒貌潘安、芝蘭玉樹滿庭芳”來。

“謝兄,如何?”

謝無咎挑眉:“有肅王殿下的令牌,又被我們大仵作當場點破,就差戳着他的鼻子,說他作假了,他敢不讓我查?”

翌日一早,謝無咎與孟濯纓再去春風樓,老鸨認得跟在後面的曾關財,忙不疊的去叫明素出來問話。剛一上樓,就連聲尖叫起來。

花魁明素,懸梁自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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