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朱四姑娘
老鸨急的大喊, 曾關財問:“人死了沒?你光扯着喊, 你把人放下來啊?”
老鸨哎喲一聲:“這小賤皮子, 哪裏尋死不好,要找我的晦氣!早知道, 也不讓她來我這裏,去望仙樓禍害去罷!”
樓下急匆匆的跑上來一個灰衣柴夫,和謝無咎一起,把人給放了下來。
孟濯纓在頸部探了一下:“還有氣。”
這又是好一番折騰,明素總算喘出一口大氣,悠悠醒轉。
那柴夫見她無事,松了口氣,悄悄的溜了出去。
曾關財雙手抱胸:“柏旸是不是你毒死的?”
明素避開謝無咎的目光, 搖了搖頭。
曾關財伸着手指頭:“不是你,你做什麽畏罪自盡?”
明素冷笑一聲,聲音沙啞:“大人, 我自盡是真, 何談畏罪?”
曾關財繞口令一樣:“你不畏罪, 你做什麽要上吊?”
明素冷淡淡道:“這裏的人,誰不想痛痛快快死了?”
正說着, 樓下傳來一個嬌滴滴的女子聲, 原是曾關財的相好紅雲。聽說他上來找明素,生怕被人搶了老主顧去, 扭着腰就要往上闖。
“媽媽就是偏心!你不讓我上,我偏要叫人下來!心肝兒, 可人兒找你來了!你還不下來?別被那狐貍精勾了魂去!”
曾關財探出個腦袋:“吵什麽吵?辦正事呢!一邊呆着去。”又扭頭對明素道,“你看,她不就活的很快活?你裝什麽呀?生來就是個蕩·婦,這兒也不用你幹活謀生,不僅是輕便活計,還能夜夜換新郎,我看你心裏啊,美得很……”
謝無咎:“閉嘴!滾出去等着!”
曾關財努了努嘴,咕哝一句“假正經”,出去了。
明素聲音顫抖:“我……有廉恥。”
她有廉恥,所以活的萬般痛苦。她有廉恥,所以即便惜命,某一個瞬間,也突然覺得,活不下去了。
孟濯纓遞了一杯熱茶給她。
明素捧着熱茶,她只穿了一件不合時令的紗衣,看起來,是一身已有數年光景的舊衣裳。她平穩片刻,盡力寧靜下來:“你們問吧。”
謝無咎把被子丢過來:“裹上。”
明素低着頭,看也不看他一眼,木然的把被子拉在了身上。
“老鸨說,你是和柏旸一起,從京城來的。你是官府的官妓,祖籍京城。之前,為什麽要說謊?”
明素頓了頓:“他人死了,我聽說,已經查出來,是被人下毒害死的。我怕麻煩,才沒說。”
“我是問,你為何要說謊,聲稱自己是姑蘇本地人?”謝無咎問。
明素頓了頓。她當時就是慌了,只是不想,被謝無咎認出來。
明明,他應該早就不記得自己了。
她緩了緩神,繞過這個問題:“謝大人,您既然知道,我一直是柏旸的人,那您也該明白,我才是最不希望他死的。他要是活着,我伺候他一個就夠了。他現在死了,謝大人,我的處境,你也看見了?”
說完,明素一挽衣袖,露出手臂上交錯的紅痕。
“老鸨以我為搖錢樹,昨夜,我一連接了三個客人。”
她身上沒有了初見時那股濃郁的怪香,只有幽冷的梅花香。她突然擡起頭,直直的看向謝無咎:“謝大人,我聽說,柏旸的案子要重查,就知道,你還會回來找我。”
若是再見,遲早會被認出來。
她可以忍辱偷生,可也還有最後的底線。若以此顏面見故友舊交,真不如死了算了。
謝無咎輕咳一聲:“孟大人,能不能請您先出去片刻?”
孟濯纓颔首,并無不可。
房間裏,只剩了他們兩人。明素臉色發白,渾身顫抖,猛然跳起來,就要從窗子往河裏跳,被謝無咎抓住手臂,輕輕松松拉了回來。
“朱四姑娘,你這是何苦?”
朱明素渾身一震,不可置信的望向他。
“謝大人……”
謝無咎拱手抱拳:“朱四姑娘,別來無恙。”
朱明素喃喃道:“你還是認出我來了?”
謝無咎年少時,纨绔堆裏有名有號。有一回,在一塊兒飲酒,恰好見到一位小姐進了書齋。
那便是年少的朱四娘。
她生的嬌豔貌美,不知落在了誰的眼裏,一起哄,就打了個對賭,看誰能先問的朱四小姐的芳名。
謝無咎不愛玩這個,也不喜他們拿一個小姑娘來調笑,可也沒有阻止。有人來問,他就随便下了一注。
直到半月後,真有小子約出了朱四娘,在清明廟會時一同出游。
徐旻(min)道:“等到了那日,別說是芳名,等小爺我把她的肚兜也拿來給你們瞧瞧!”
旁人更是興致高漲:“行啊,不過,要是玩壞了事,被她爹娘知道,可不大好。”
那小子不以為意:“知道又如何?不過是個小吏之女,就知道了,最多擡進來給我做個妾室,好叫我光明正大的弄幾回。要是膩了,也帶來給你們瞧瞧。”
謝無咎聽的眉頭直皺,當天就千方百計打聽清楚,在金玉坊把朱四娘子給堵住了。
他那時年少輕狂,也不管什麽迂回曲折,見了人就問:
“可是朱評事家的四小姐?”(評事,從八品)
朱明素冷眼瞧他,轉身就要走,又被謝無咎擋住了去路。
“你別走啊,你跑什麽?難道我長的像個壞人?”
朱明素不欲和他拉扯:“小女要事纏身,還請公子放行。”
謝無咎開門見山:“我就說兩句話。你是不是認得徐旻那混小子?這小子不可信,清明一行,你還是別去了。”
朱明素一愣,也不急着走了。
謝無咎既然來了,自然要将這事情辦的圓滿,三言兩語說了賭約之事。
朱明素氣的渾身發抖,雖然謝無咎沒說那些過分的話,可她清清白白一個閨閣女子,豈能任由這些人随性臆想?
朱明素冷笑一聲:“怕是公子投的是對家的注,為此,才生怕被徐旻贏了吧。”
謝無咎擺擺手,還啃了一口吃了一半的冰糖葫蘆:“不是啊。我就壓的徐旻贏。”
朱明素略一訝異:“既然如此,你何必來告訴我?”
謝無咎漫不經心道:“我輸了,也就是百兩銀子的事,了不起被我爹揍一頓。你要真去了,那可是一個小姑娘一輩子的事情。”
朱明素上下看他一眼,他站也不好好站,歪歪扭扭的靠在桌案上,手裏還拿着個糖葫蘆。頂不正經的一個少年。
她問:“你比我小吧?叫什麽小姑娘,也該叫聲姐姐。”
謝無咎道:“我再小,那也是男子。你就是個姑娘,我既然來找你,管了這事兒,那還是要好好保護你的。我的話,你自己打聽一下,徐旻平素的為人就知道了。我走了……”
“站住!”朱明素突然叫住他,“你們都是蛇鼠一窩。你又算什麽好人?憑什麽拿我一個清清白白的女子,做你們調笑的談資?”
謝無咎認錯:“這事,是不地道。”
朱明素道:“那你去贏了他們的銀子,再來分我一半。”
謝無咎張大了嘴:“什麽?”又笑,“你這個姐姐,挺潑辣啊。”
“我告訴你,我的名字。你去贏了他們的銀子,也給我出一口氣。”朱明素剛說完,她兄長便喚起她來。
她父兄最是疼她,朱明素生怕兄長知曉端倪,又平白生出波瀾,匆匆走了。
她的閨名,最後也沒能告訴謝無咎。大周民風開化,女子的閨名,即便不算秘密,也不是人人都能知道的。
可現在,她的名字卻被堂而皇之的挂在楚樓妓館之中,不管是哪個男子,花得了幾十兩的嫖資,就能色迷心竅的坐進她的蘭花帳,一聲又一聲用油膩而淫·色的腔調喊她閨名。
二人不過這一面之緣。
謝無咎卻還記得她。
朱明素怕被他認出來,也萬萬沒想到他真還能記得自己。不知是過于屈辱,還是希冀得償,心中火熱與冰,交替着,格外的虛躁。
昔年佳人,已如此光景。謝無咎心裏雖是百般不爽快,也打定主意,必定要拉她一把,但面上不露分毫,依舊是公事公辦的冷靜模樣。
“朱姑娘,當日是什麽情形,你再說一說。”
朱明素淡淡的呼出一口氣,将已經熄滅的香爐捧過來:“柏旸每次來,都會命人給我點這種香。那日他過來時,非常的暴戾,臉色潮紅,喝了酒,身上還有一股脂粉味。他興致很高,脾氣也很大,讓嬷嬷給我灌了……一些助興的藥,還加了雙份的香料。後來……我就昏昏沉沉的了。什麽時候被送回房的,我也記不太清了。”
謝無咎已經查問過,當晚,柏旸玩的很兇,也不知道因為什麽事生氣,磋磨的明素半死不活的。嬷嬷把她抱了出去,随後,柏旸又把雙生花雲歌雲樂給叫了進去。
當天晚上,柏楊心情的确不好,還把雲歌也弄傷了。
謝無咎問:“他平時,也這樣嗎?”
朱明素頓了頓:“他平時不算這樣吧。對別的女子都算溫柔,從沒傷過人。算起來,只是對我特別的壞……”
謝無咎手探入懷中,最後卻只摸出一瓶金瘡藥:“朱姑娘,想你身邊,應該也有上好的藥。這個,聊勝于無吧。不過,結案之前,姑娘就不要随意走動了。”
朱明素苦笑道:“謝大人何必多此一言呢?我進了這火坑,哪裏那麽容易能脫身?若是能走,我豈能留到今時今日?”
謝無咎下樓,孟濯纓已盤問過老鸨等諸人。二人上了馬車,一路往柏旸外室處而去。
孟濯纓飲了一口熱茶,道:“方才我去過柴房,那個急匆匆上來的柴夫,是來送幹柴的。每五日來一次。”
謝無咎問:“可問出什麽?”
孟濯纓道:“十天前,他賣了一條小蛇給明素。還有他自制的一種引蛇藥水。”
這柴夫本來不肯招,被孟濯纓拿連坐律法一吓,忙不疊的招了。可見,忠厚老實太過,也有壞處。
膽子小,太不經吓。
謝無咎掀開簾子,望向騎在大馬上的曾關財:“那貨知道嗎?”
“自然不知。”孟濯纓搖搖頭:“此人心術不正,今夜,就辦了他吧。拿着雞毛令箭的小人,就是個禍害。”
謝無咎自然同意,又道了聲謝。
孟濯纓知道,他謝的是自己隐下毒蛇一事,并未答話,只是意味不明的笑笑。
那朱明素,可并不像表面看來的,這麽柔弱無助、楚楚可憐。
至于毒蛇一環,暫時隐去,也無妨。柏旸,本身也不是死在毒蛇口中。
馬車剛到巷子口,徐妙錦便攔下馬車,鑽進來就找點心吃:“那外室盧氏跑了,我和顏永嘉剛把人追回來。我就說,這個外室的問題最大,不然,她跑什麽?她爹可是柏旸害死的,她哪能不報仇?”
她點點頭,得意洋洋:“幸虧我早有先見之明,提前來了這裏,不然,你們還不撲個空!”
謝無咎沒甚誠意的一抱拳:“徐大神捕,厲害,厲害!”
徐妙錦:“姓謝的,你太煩人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