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昆侖七峰,自古皆由七位德高望重的長老各自執掌。

除掌門司術外,分別還有司劍、司經、司鼎、司陣、司藥、司兵六脈,各脈長老皆有卓絕之處,引得無數外門弟子心向往之。

稷下學宮三千學子,真正拜入師門的內門弟子不過寥寥數百人,難免引人妒恨。

若是天賦異禀者,例如天樞峰門下的淩昱,作為這一輩中的劍術奇才,出盡風頭也就罷了。偏偏梅清漸也置身其中,着實受人背地議論。

一來是因為他形貌特殊,招人矚目,二來,是因他羸弱多病,對陣時連劍也時常拿不穩,教外門弟子甩出一大截去。

天機長老執掌司陣一脈,昔年以紫微七星陣坐鎮大荒淵,功勳卓著,受人敬仰。

梅清漸四歲入門,因着幼時體弱,破例在天機宮中長到七歲,方才初入稷下學宮。即使入了學宮,他也遠遠及不上旁人。

梅清漸時常被學宮先生丢出門外罰跑,嚴冬臘月熬夜練劍,練得遍身棉衣汗濕浸透。饒是如此,同門切磋卻連一場也勝不了。

衆人不由得紛紛議論,這不知是妖是怪的小雜種,憑什麽跻身于天機峰門下。

先是調侃擠兌,再是折辱動粗。十幾歲的少年人原本就有過多的精力無處發洩,更何況有梅清漸這樣一個忍氣吞聲的活靶子。

日常所用的衣袍劍墜被盜,分到破舊的煉丹爐鼎,書籍被撕扯得破破爛爛,這些在梅清漸身上都成了司空見慣,一旦起了争執,衆多外門弟子更是齊齊去尋學宮先生指摘梅清漸的不是。

彼時年幼的梅清漸還不懂得,為何他的形貌與旁人不同,為何學宮先生從來不肯容他近身,為何他從天機峰珍而重之帶來的那本陣法典籍上,有人潑墨似的在封皮寫就八個大字,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他只道這昆侖山上優勝劣汰,若是能将劍術練得如淩師兄一般好,自然不會再讓師尊丢臉。

要說起這位淩昱師兄,乃是天樞峰數百年來難得一見的劍術奇才,根骨精奇,遍覽整座稷下學宮,也無人能出其右。

可是淩昱的脾氣并不甚好。

淩昱幼時命途多舛,阖家十幾口人盡皆死于非命。執掌司經一脈的昆侖山天同長老雲游在外,恰巧碰上了這樁慘事,方才救了他一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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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初來到昆侖山的那幾天,淩昱直像是一只被抛棄的兇狠小獸,眼瞳裏時不時透出通紅的狠勁兒。

他不和生人說話,也不和天同長老親近,看人的眼光陰沉沉的,哪裏像是個剛剛十歲出頭的少年。

天同峰頂的藏經閣中書盈四壁,可是淩昱厭煩這暗沉沉的屋子,他厭惡黑暗。

天同長老找不到他時,往往要尋到天同峰後,才會在某一座向陽的山坡上看到他抱膝發呆的背影。

天同長老年邁,性情亦溫平随和,時候一長,不由得對淩昱憂心忡忡。

他知道這孩子身世坎坷,心高氣傲,如此一味自苦,難免不會逐漸逼出心魔。可他心疼歸心疼,卻始終找不到辦法和淩昱交心。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淩昱給自己削了一把小小的竹子劍。

不久,天同長老将淩昱送去了司劍一脈的天樞峰。

入門的第一天,淩昱就在天樞峰驚了個滿堂華彩。

他天生與劍氣相和,天樞長老珍藏的一方亁坤金因他而嗡嗡長吟,天樞峰上下都聽得一清二楚。

天樞長老惜才,當下毫不遲疑,将他收進了門中。

這時候,距離他的屠家滅門之仇,剛剛過去了小半年。

淩昱十四歲時,已然成了昆侖山年輕一代中數一數二的精英弟子。

他平日都住在天樞峰,偶爾才來稷下學宮應個卯聽聽課,學宮先生對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權當不知。有時凡間發生妖獸之亂,淩昱也會跟随師長,離山前往各地捉妖。

這一次,他們自山下捉回來的妖獸是一只鈎蛇,長七八丈,尾末有歧,生長于山澗深水之中,每當有路人經過,鈎蛇即以尾鈎住岸上的行人牲畜,吞吃飽腹。

鈎蛇生性狡猾,等待着一行人踏進昆侖山門之中,稍有監守松懈,趁機破鼎而出,蛇尾鈎倒司鼎弟子,就地逃竄。

淩昱冷哼一聲,翻手出劍疾如電轉,将鈎蛇立斃劍下。

梅清漸最初看到淩昱時,頗有些怵他,便是因為那天他恰巧看到了這一幕。

而淩昱掃了一眼遠處的梅清漸,他正在稷下學宮門前挨牆站着,那身白毛兒太過紮眼,一看即知正是衆人議論着的那個妖獸小雜種。

淩昱不屑于多看他一眼,将利刃歸鞘,倒拎了鈎蛇屍體,轉身走了。

淩昱三兩下處置了鈎蛇的屍體,打道回返天樞峰。

他的師尊天樞長老是個暴脾氣,自打瞧見了剛自天機峰移居稷下學宮的梅清漸,便心頭火氣,喋喋不休地叱責着天機長老不該識人不明,收了個妖獸雜種進門,破壞了昆侖弟子的聲名。

淩昱聽得心裏煩躁,将手中擦劍的麂皮随手一擲,淡淡地說:“稷下學宮養着的那一班外門弟子,整日游手好閑,無惡不作,才當真是把昆侖弟子的聲名都給敗盡了。”

天樞長老氣得吹胡子瞪眼,淩昱懶得聽他的教訓,禦劍一引,便去了他在稷下學宮的居所。

門一關,将一衆上趕着向他獻殷勤的外門弟子都轟出去,淩昱正準備打坐修煉內息的時候,忽然看到窗影子上模模糊糊有個人影。

梅清漸站在他窗外,未敢進門。他聽聞這位淩師兄驚才絕豔,原本想要來讨教一兩招劍術,可是眼看着那麽多師兄都被攆了出來,哪裏還敢再上前。

他怯生生地抱着一把劍,孤伶伶地站在淩昱窗下。白衣白發裹挾在漫天的雪沫裏,一身明晃晃的白,活像是個小雪人兒。

他就這麽在雪地裏站了大半宿,沒人搭理他。

後半夜,梅清漸抱着劍一步一步地挪回去,抱膝坐到天際魚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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