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這邊,慧怡看着澹雅轉過重重花架子消失在了洞門後,也轉身朝着自己的小院走去。慧怡的小院在方府的西側,月洞門上有爬牆虎蔓延,垂花牙子是攢海棠花圍的,上有石制匾額刻有“綠琦”二字,地面由溪坑石和鵝卵石鋪成,細小成片,路作三折,沿路而來,幾株海棠,幾棵垂柳并一棵紅花檵木。日色阡陌下,竟是一處優雅、娴靜的小院落。
慧怡一路走到自己的卧房,甫一進門,卻頓住了腳,只見大嫂此刻正坐在紅木酸枝玫瑰花鳥官帽椅上,旁邊站着林嬷嬷,聽到了響動,二人都轉過頭來。
“慧怡呀,怎麽這會了才到。”林嬷嬷走上前拉着慧怡送到大太太身前,“太太可等了有一會了。”
“大嫂,找我有事嗎?”慧怡觑了一眼大嫂,見她神色平平,心下不定,只得在旁邊的椅子上坐下,這才發現在小幾上放着一個銀胎燒藍盒子,只聽得大嫂說道:“慧怡,打開盒子看看。”
慧怡遲疑地看了看大嫂,眼光再瞄向盒子時竟有些微微惶遽。
林嬷嬷是個性急的,見慧怡遲遲不打開,遂把盒子拿起塞到了慧怡手裏,“慧怡呀,拿着,打開看看。”說完一臉含笑地看着慧怡,“先看看照片,太太這邊已經看過了,長得不錯,白白淨淨的,一看就知道是……”
“嬷嬷,讓慧怡自己先看看。”大太太開口道。
林嬷嬷趕緊點頭道:“對對對,自己看,自己看。”說完退到一邊。
慧怡用指甲緊緊扣着盒子上的童子鬧春紋樣,半晌,只得打開盒子,堪堪只露出一條縫,果然裏面是一張男子照片,模模糊糊的只見得帶着一副金絲邊眼睛。
慧怡急忙把盒子關起來,一張臉已是通紅一片,正不知何措,林嬷嬷傾下身子又把盒子打開了,遞到慧怡面前啧啧嘆道:“看看,多清秀的模樣。”
慧怡沒敢再看,只是低垂着頭拿手帕子繞着手指,一圈一圈的。
大太太瞥了眼慧怡被勒得泛紅的手指,平平說道:“這是魏家四少爺,這魏家原和我們方家是故交,魏家大少爺魏淵明和你大哥又有同窗之誼,那時你還小,親事是當初老太太在的時候就訂下了的,不想,那時候魏家卻落了難,舉家搬到了外省,本想着這門親事是告吹了,可今年年初,你大哥去上海談生意,哪曾想到買家竟就是魏淵明,所以兩家就商量着要把你和魏家四少爺的事盡快給辦了,老爺前兒來信說,讓問問你的意思。”說完就看着慧怡。
慧怡還是低垂着頭,嗫嚅道:“我不想那麽早就嫁人,我想再晚兩年,想把師範念完了。”
“哎,慧怡呀,你和魏家四少爺那是天定的姻緣啊,一緣一會,你看看,繞這麽一個圈,最後不還是牽上了,讀書,這書讀起來還有個完嗎?你看看夢寒,女子師範念完了又吵嚷着要念什麽女子大學,這都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了,難不成要念書念成老姑娘,那将來誰還會要去。”林嬷嬷嘆道。
大太太看了看慧怡,見她輕輕撇了撇嘴角,只慢條斯理說道:“慧怡,哪家父母不希望能給子女找個好人家,當初老太太就是看中魏家的家世才許下的這門親,如今老太太不在了,雖我只是大嫂,但同樣也希望能給你找個體面的人家,把你風風光光地嫁出去,現下,魏家這門好姻緣那可是可遇不可求的呀。”
“可是我從來沒有見過這個魏家四少爺,根本不了解,那要是遇人不淑,我……我……”慧怡愁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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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不會。”林嬷嬷俯身安撫似的拍了拍慧怡的肩膀,“老爺信上都說了,這魏家四少爺他是見過的,人品肯定是沒有問題,留洋扶桑,去歲末回來的,一回來就和他大哥一起在經營着魏家的生意了,一點不是那種走馬章臺,鬥雞走犬的纨绔子弟,老爺信上一個勁兒的誇,再說了慧怡,你不是要讀書嗎?他可以教你呀,他可是個大才子,你還害怕到時你會沒有書讀?”
大太太看着慧怡表情還是淡淡,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心裏有些不悅,拉下臉說道:“慧怡,既然這門親是長輩們定下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那就斷沒有悔婚的道理,我們方家是大宅戶,和那些小家小室不同,更不是他們可以攀扯的,不該有的心思,還是趁早掐斷了。”
聽到這,慧怡猛然擡頭看了看大嫂,見大嫂對着她乜斜着眼,心下驚疑不安,正不知要怎麽回答,卻聽到門外一陣輕扣門扉的聲音,丫鬟辛夷小聲說道:“太太,鄒管家有急事禀報,這時候正在東花廳候着。”
大太太一頓,心下暗忖着不知是何事,想着是鄒管家親回的應該是要緊的,遂拿眼淡淡瞟了瞟慧怡,“慧怡呀,這件事你自己再琢磨琢磨,記着大嫂說的話。”說完就帶着林嬷嬷走了。
慧怡垂手默立,待他們走下了如意踏跺才放松了身體,拖沓着走向了硬木嵌牙雕架子床。長籲一口氣就仰躺在了玫瑰色雲錦靠墊上,重重錦繡幔帳也随着簌簌晃起來。
看着暗紅色的妝花緞子上晃着的縷縷流蘇,慧怡閉上眼睛,腦海中不自禁地又想起了靖南在溪邊說的話,“慧怡,我決定報考金陵大學,日後要成為一名老師,厚德之學,至公天下,我将以我之所學,為民智之開啓而效綿薄,為民族之振興而盡一己之力。”
那時,風吹耳過,慧怡眼裏是晴翠的山巒,疏落的匝道,還有靖南眼中的自信與堅定。
靖南
慧怡輕輕喚了聲,擡手蓋住了緊閉的眼睛,倏忽間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洇入進了軟枕上的織金荷葉牡丹妝花緞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