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林嬷嬷走到雕花門前，觑着眼睛向外看了看，廊上的紅木宮燈暈起了一圈柔和的圓照光，透過光亮依稀可以看見雨點直立立地打下來，仿佛是敲在了心頭似的莫名煩躁。

“太太呀，這都多早晚了，怎麽還不見老爺回來呀？”林嬷嬷踮着小腳急急奔向了紫檀雕雲蝠開光卷足大案旁坐着的大太太，“不是傳信說晚飯前能趕到嗎？”

大太太柳月顏聽着外面的雨聲，心底也是有些煩亂，這會聽着林嬷嬷絮絮叨叨地聒噪，只覺太陽穴一抽一抽的，便皺着眉頭 “啪”的一聲把盞蓋拍在了大案邊腳，“嬷嬷，能消停會嗎？晃來晃去的讓我腦仁兒疼。”說完閉上眼睛屈着手指揉了揉。

林嬷嬷一窒，泛紅着老臉讪讪道：“我是看着下這麽大的雨。”

一旁正在和澹雅翻花繩的慧怡透過樟木雕梅鵲欄杆罩，看了看自鳴鐘，淡笑着說道：“嬷嬷您老別太擔心了，外面下這麽大的雨，自然走得就慢些了。”說完又看向大嫂，大嫂此刻只是眼神直愣地瞅着外面，也不知有沒有聽見。

林嬷嬷尋着了話頭，興沖沖地來到慧怡面前，“就是下這麽大的雨我才擔心啊， 從未有過的事呀，你說老爺是最穩重的了，之前說多早晚回來掐着點都能趕回來，這次也不知……也不知”說到這，偷眼打量了一下大太太，嘴中的話囫囵滾了一圈砸吧砸吧硬是沒敢再說出口。

只聽得一聲輕笑，坐在紅木藤面交椅上的三太太說道：“我的嬷嬷，您別再叨叨了，一屋子的人都被你弄得心惶惶的，要我說，實在不放心，打發人再去看看，興許呀才出得大門就打道折返了。”

林嬷嬷一聽，話在理兒，回頭看了看大太太，見大太太微微點了點頭，遂又忙着出去吩咐一番。

“等了一天了，夠累的。”三太太捂嘴輕輕打了個呵欠，站起身來整理了一下褶皺的裙面，“我先回西樓了，老爺回來了打發人來叫我。”說完袅袅地走向門口。

“給我回來。”大太太厲聲說道，聲音不大卻讓人心底一緊，旁邊的澹雅和慧怡都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打眼望着，眼睛在大太太和三太太之間逡巡着，只聽得大太太又道：“自己的爺們兒在外面還不知是一個什麽情形，你倒是心寬，別當我不知道你要去幹嘛，你早晚得死在那上頭。”

“大嫂，擔心吓着澹雅。”慧怡嗫嚅着說道，一邊用手摩挲着澹雅的頭發安撫着。

大太太一怔，眼睛迅速瞟了瞟一旁的澹雅，見她拿眼愣愣地看着自己，眼睛裏似乎噙着眼淚，微張着嘴一副想說又不敢的樣子，心下一陣後悔，只得對着慧怡說道：“先把澹雅帶下去。”

慧怡伸手去拉澹雅，澹雅扭着掙脫了。

三太太冷眼打量了一下大太太，“姐姐今兒心不順，拿我做筏子呢。”說完對着澹雅招了招手，“雅兒，來娘這？”

澹雅聞言掙脫了姑姑的手，徑直朝着三太太撲了過去，把頭埋在了三太太的胸前，一雙手緊緊箍着三太太的脖子，三太太替她捋了捋頭發，“肚子餓了嗎？”

澹雅也不說話，只搖了搖頭，額前的一溜松松的頭發蹭在三太太前襟的竹青線香滾上，發出了“呲呲”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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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太，飯菜又涼了，要不要再熱一下。”說話間，鄒管家躬身問道。

大太太看了看靠在三太太懷裏神色恹恹的澹雅，遂吩咐立在一旁的苒青道：“青兒，帶着澹雅和慧怡先下去吃吧。”

澹雅聽到了，揚起頭沖着三太太說道：“娘，我不餓，我想等着爹回來一塊吃。”

“大嫂，反正也餓過勁了，就再等等吧。”慧怡說道。

大太太思忖了一番，對着立在下首的鄒管家說道；“再等等。”

“好”鄒管家應了聲，呵腰退了出去 。

雨聲越來越大了，仿佛是拿着瓢攉出來似的，澹雅從三太太身上起來，走到門邊向外望了望，雨水沿着屋頂的瓦當連珠帶串的流下，庭院裏的一株重瓣石榴也被雨水打得蔫蔫的，“哎喲，爹怎麽還不回來呀，下這麽大的雨。”

遠處似乎有人在拉曲，聽不真切，只隐隐約約聞得深沉曠遠的長長尾音，和着同樣模糊的簫聲，低沉婉轉，餘音回繞。

屋內的人似乎都被這聲音給感染了，靜靜地聽着，也不知過了多久，突然一個高亢的聲音說道：“老爺回來了。”在這靜谧的廳內，猶如一顆破水的石頭，在每個人心上沉沉一頓。

猛地聽聞爹回來了，澹雅蹦跶着跑到了廊上，嘴裏碎碎念着“爹回來了，爹回來了，”踮腳張望着，只見鄒管家為爹撐着一把油紙傘，二人快步來到了廊庑下，爹随意抖了抖長衫上的水珠子，回身對鄒管家說道：“你去看顧一下潤生。”

這邊鄒管家還未來得及應聲，方銘華只覺眼梢處一個黑影閃過，耳邊一疊聲清脆的笑聲，“爹，爹”下意識的一環手，就把縱上來的澹雅給實實在在地抱住了。

“哎——雅兒，來，爹親親。”方銘華借着廊下的燈看了看澹雅，心中滿是驕傲與驚喜， 不禁慨嘆着這才三個多月的時間，感覺雅兒又長大了，這是他心尖上的寶貝，那越來越酷似素蘭的容貌是他午夜夢回處唯一的心念和希望。

“爹，你怎麽才回來，擔心死雅兒了。”說完回頭看了看身後站着的一杆人，“還有大娘和娘也好擔心你，都差人去打聽了好幾回了。”

方銘華笑道：“路上有事耽誤了，還好急趕慢趕地總算是今兒趕回來了，我的雅兒長大了，還會為爹擔心了，想爹嗎？”

澹雅睜圓了眼睛信誓旦旦地說道：“當然想了。”

方銘華輕笑了一聲饒有趣味地看着澹雅問道：“怎麽想的啊。”

澹雅歪着頭想了想，眼睛四處瞄瞄，随後狡黠地說道：“我就使勁的想，想得都做夢了。”方銘華聽聞，頭朝後仰敞開着大笑了幾聲，澹雅又接着說道：“我呀，夢到爹您讓我去接您，可大娘說怕是會下雨，不讓我去，要是讓我去接您，您早就回來了。”方銘華本是含笑聽着，聽到這，只一頓，臉上的笑便淡了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