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父女倆叽叽咕咕說了一陣話，就聽得林嬷嬷埋怨道：“澹雅啊，快下來，老爺才回來，身上衣服都還是濕的，先讓老爺去把這身濕衣服換了，別的又着涼了。”

澹雅這才從方銘華身上一順溜地滑下來，身後的慧怡上前喊了聲，“大哥”，方銘華笑着應了聲，一擡眼，就看到了站在墨彩溪山積雪圖瓷板屏風後的大太太柳月顏，大太太抿着嘴角，臉上的表情有些寡淡，看方銘華這邊看過來，才牽起笑說道：“老爺回來了，路上辛苦了，都還好吧。”

“嗯”方銘華只點了點頭，就不再言聲，只把眼睛掃向了大太太旁邊站着的三太太，此刻三太太正一臉似笑非笑地回望着自己，方銘華觑了觑眼，看着那張和素蘭肖似的臉，想着她們兩姐妹的作為，心下泛起了深深的厭惡，遂就把頭轉開來。

曲兒聲不知何時停了下來，外面雨連綿成線，被風吹得糾纏不清，亦如理不清的亂麻，沉寂的大廳各人都有些尴尬地站着。

唯獨見三太太笑得更歡了，“老爺不高興見到我，那我還是回了，就不在這戳人眼窩子。”說罷甩着手上的帕子就扭身要走。

“月笙，你鬧夠了沒有，老爺剛回來，你給我安生點兒。”大太太眼睛輕飄飄地看了眼三太太，又揚聲對候着的方伯說道：“方伯，伺候老爺洗洗，把身上的濕衣服換了，準備開飯。”

方銘華從西南跨院的書房出來，迎面碰上了回話的鄒管家，方銘華一邊走一邊問道：“潤生呢？”

鄒管家答道：“方管事回去了。”

“交待的事都辦好呢？”

“都辦好了。”鄒管家緊着聲地說道。

“好的”方銘華滿意地點了點頭，略一遲疑，又問道：“那孩子呢？”

鄒管家擡眼看了看老爺，心裏有些捉摸不透，只應聲道：“那孩子現在在下人房裏。”

“把他帶上來。”方銘華回身吩咐道，說完遂徑直向膳廳走去，澹雅早巴望着了，見爹走來，忙不疊地說道：“爹，爹，快點，澹雅都餓壞了。”

方銘華嘴角牽了牽，腳下加快了幾步。

丫鬟們陸續上了菜，紅木嵌大理石葡萄紋八仙桌上滿滿一桌，澹雅瞅着桌上放着的石耳煨捶雞、鹵煮五香瓜兒肉、冠油燒海蜇、油撥齑、油炸膳黃絲兒、湖绉燒肉、香酥八寶鹌鹑等，興沖沖地對着方銘華說道：“爹，這些都是大娘吩咐廚房準備的，都是你愛吃的。”

方銘華慈愛地笑了笑，拿起筷子拈起塊瓜兒肉遞到澹雅的碗裏，“不是嚷着餓了嗎？快吃吧。”說完向桌面上坐着的幾個人說道：“吃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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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桌上只偶爾傳來幾聲筷著磕碰到碗面上的“卡塔”聲，澹雅看了看大娘和爹，又瞅了瞅心不在焉撿着菜的娘，遂對着爹說道：“爹，您讓我背的《莊子》，如今我已經背到了《繕性》了。”

大太太本是夾起一個如意圓正要放進澹雅碗裏，聽澹雅這麽一說，捏着筷子的手緊了緊，狀似不經意地打量了一眼方銘華，見方銘華似乎并沒有什麽不妥，依然和澹雅說着什麽。

大太太稍稍坐直了身子，打量了四周，把眼光輕輕又移向了方銘華，見他換了一件藍紡綢長衫，襯得整個人太過的清隽俊逸，而疏眉朗目間卻又透出了睿智儒雅的氣韻。見他和澹雅說話時整個人柔和的仿似霜白的月光，大太太閉了閉眼，她當然知道那是為什麽，心下不免戚戚然，嘴邊泛出了一絲苦澀。

方銘華放下筷子瞅着澹雅笑問道：“哦？那都明白嗎？”

澹雅晃了晃腦袋，自豪地說道：“那當然，‘繕性于俗，俗學以求複其初；滑欲于俗，思以求致其明；謂之蔽蒙之民。古之治道者，以恬養知；知生而無以……’”

澹雅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停了下來，因為他看到爹的眼神飄忽着看向了她的身後，還未等她回頭看時，只聽得鄒管家的聲音響了起來，“快點走，老爺還等着回話呢。”

桌上的人都停下了筷子，看向了後門房的穿堂。只見鄒管家推搡着一個小男孩兒走了過來，小男孩兒每被鄒管家推一下，就停下來梗着脖子斜看着鄒管家，一副倔強的樣子。

大家都被眼前的狀況弄得有些懵神，面面相觑後就都看向了方銘華。方銘華并未多說什麽，只是對着鄒管家道：“世安，把孩子帶上來，別吓着他。”

鄒管家應了個是，幹脆提溜起小男孩兒的領子，一路攜帶着進了屋子。待站定後，小男孩兒拿手用力扒下了鄒管家的手，惡狠狠地斜瞅着他，“呼哧呼哧”地直喘粗氣。

方銘華先前是領教過了這個小男孩兒的脾氣，遂也不介意，只是沖他招了招手，“孩子，別怕，過來這。”

澹雅看着近了的小男孩兒，一身小乞兒的裝扮，嘟囔着問道：“爹，他是誰呀？”

方銘華沒有回答澹雅，只是虛虛擡了擡手安撫了一下，就又看向小男孩兒。

小男孩兒翻着眼睛打量了一屋子的人，最後思度了一番，腳下還是沒動，也不說話，只是拿眼直觑着方銘華。

方銘華被小男孩兒直愣愣的眼神看得有些想發笑，，“來，過來，吃飯了。”

小男孩兒聽到這，臉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松動，再四處看了看，回眼下死勁瞪了瞪鄒管家，最後施施然來到了方銘華身邊。

“這小孩兒是誰呀，”三太太蹙眉問道，“髒兮兮的。”說完拿帕子嫌惡的掖着鼻子。

方銘華臉上的表情變得有些冷硬，也不多做解釋，只是拿起碗碟裏的一片面皮，裹上一些肉和菜，遞給了小男孩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