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方銘華聽聞臉色一僵,表情有些讪讪地,遂喊住翠縷道:“不用喊了,待會我過去瞧瞧吧。”說完,轉身吩咐鄒管家,“世安,把我帶回來的一個紫檀雕九壁寶盒拿到我的書房去,裏面都是帶給慧怡和澹雅的東西,待會……”
這邊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得廊外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一大一小兩個影子高矮錯落而至。
廳上的幾個人都把目光投向了門外,只見方伯帶着一個小孩走了進來,“老爺,人帶來了。”
二人站定後,方伯輕輕推了推小孩,“快給老爺,大太太、三太太磕頭謝恩啦。”
小孩被方伯這麽一推,往前邁了兩步,卻并沒有跪下,冷冷地掃了一眼廳上的人:大太太沉着一張臉,略帶審視地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眼睛眯了眯,漸漸染上了層陰翳。旁邊的林嬷嬷微張着嘴似乎有些吃驚,随後眼光幾次瞄向了大太太,欲言又止竟是有些惶遽難安的。
小孩挑了挑眉,眼睛順着看到了方銘華,目光一頓,他知道整個大廳上唯有這個人對他好,無來由的,這反讓人覺得不踏實,想到這,小孩眉頭蹙了蹙,不料眼神一溜,就看到了方銘華旁邊站着的鄒管家,沉着一張臉,犀利的眼睛裏浸着寒意,小孩嘴角一瞥直梗着脖子頭扭朝了一邊。
方銘華從小孩進來後,也忘了再吩咐鄒管家,只是拿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小孩:寬大的一件灰布衣服空晃晃地套在身上,越發顯得瘦弱。頭發已經剪短了,烏黑的眼瞳裏有着透亮的光,此刻斜瞅着人時,眼尾處微微挑起了一個淡淡的弧度。
方銘華閉了閉眼,只覺一陣心如擂鼓,墓地初見時,只覺得小孩那樣戒備的眼神像極了素蘭。可現在,不光是眼神像,就連動作、神态,甚至連眉眼間似乎都可以找得到素蘭的影子。
方銘華輕輕籲了口氣,竟是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想來有些可笑,讓方伯把小孩帶來時,他隐隐有些緊張,他知道自己是把對素蘭的悼念寄托在了小孩身上,他害怕在看到小孩後自己會失望,害怕自己傾注的這份希望會破滅。
而此刻,他心中是喜悅的,甚至感到滿足,那樣一種暖暖的感覺從心口裏溢出來,緊繃的神經便似乎是在瞬間松開了。
大太太冷眼瞟了瞟方銘華不斷敲着案面的手指,夫妻十年,他太了解方銘華此刻心裏必然是激蕩的。只聽得這“磕托磕托”的聲音,一聲聲好似敲在了人的心頭,在這靜谧的花廳內讓人覺得隐隐煩躁。
“這孩子,怎麽回事。”方伯觑了觑廳上各人的臉色,用手指虛虛戳了戳小孩的腦袋,“快跪下磕頭呀。”
“好了好了,不要難為他了。”方銘華道,面上帶着藹然的笑。
“是的,老爺。”方伯後退了一步繼續說道:“這孩子,像悶葫蘆似的,我從昨天開始,還沒有聽他開過口呢,老爺,太太,等我以後調教他。”
方銘華點了點頭,“教可以,得慢慢來,不要吓着孩子。”
方伯連忙地點頭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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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我看看。”三太太坐在椅子上偏頭看了看小孩,“昨晚亂哄哄的,也沒看清楚,今兒這麽一收拾,還真是怪清秀的。”
說着站起身來走到小孩身旁,仔細地打量了一番,蹙着眉說道:“這小樣子,我怎麽瞅着……”三太太頓了頓,擡眼看了看方銘華,湘繡帕子甩了甩,玩笑似地說了句:“這要是和咱們澹雅站在一塊,不知道的還當是倆兄妹呢?就是衣服寒碜了些。”說完自己都笑了起來。
方銘華聽聞心下一動,腦海中一個念頭閃過——“兄妹”,他嘴角砸吧回味着這兩個字的含義,随即又淡笑着搖了搖頭,這荒謬的想法啊。
“三太太,您也真是的,怎麽拿這麽個野……外來的孩子和咱家澹雅比呀。”林嬷嬷臉上挂着笑,邊說邊斜眼打量着老爺。
“這倒是,不說還忘了。”三太太繃住了臉,“昨兒澹雅還因為你受了委屈了,以後跟方伯好好學規矩,再沖撞了主子,自己去廊下領竹簟子去。”
方銘華沒有反駁什麽,三太太眼神輕輕飄忽了一下,就回到椅子上。拿起紅木雕龍彎腿香幾上的茶盞,呷了口。
“來,過來我這。”方銘華沖小孩招了招手,見小孩兒秀氣的眉毛又擰在了一處,不覺又無奈又好笑,“別怕,來,過來。”
小孩垂眼想了想,梗着頭朝着方銘華走了過去, 眼裏混攪着猜疑與不解,站定在了一個不近不遠的距離。
“孩子,你多大了?”方銘華問道。
小孩想了想,搖了搖頭。
“有名字嗎?叫什麽?”
小孩還是搖了搖頭
方銘華試着伸手想摸一摸小孩的頭,踟蹰間見小孩微微讓了讓,遂就把手放下,“是不願意說呢還是不知道?”
這次小孩沒有再搖頭,嘴角緊抿着。
方銘華沒再問什麽,心底不知為何隐隐泛着酸,上下打量了一下,蹙眉說道:“這身衣服……”
“回老爺,咱府裏沒有和他身量一般的下人。”方伯趕緊回答道。
“回頭扯點布,給他單做一身吧。”方銘華淡淡吩咐道。
“以後在府裏,有什麽不懂的可以多問問方伯,他是我們這的老人。”說完再一思忖,“府裏人多,日後喊起來若沒有個名字不方便,我給你取個好嗎。”
小孩聽聞,眼睛裏似乎閃過一絲光彩,盡管沒有點頭,但方銘華感覺他是願意的,遂微微笑了笑。
此時日頭已經有些大了,花廳周圍都是錦繡花木,重重疊疊的,滿地花影搖曳。篩過的陽光透過窗棂再灑進來,影影綽綽的只覺得十分清爽。
“就叫博容吧,‘懿德高軌,泛愛博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