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小徑紅稀，芳郊綠遍，高臺樹色陰陰見。翠葉藏莺，朱簾隔燕，爐香靜逐游絲轉。

井字長棂窗格只開了一道縫，透過縫隙可以看見窗外榴花宛然。臨窗的湘妃竹黑漆描金博古格上放着霁藍釉石榴尊、紫檀座郎窯綠釉蒜頭瓶和文竹蕉葉方觚，旁邊一張紫檀雕回紋書案，上面的哥窯葵瓣缸內“杏黃”亭亭施放，

身着一件象牙白方格紗單衣的澹雅，恹恹地把手中的紫霜毫擱下，凝神望着缸內游弋着的兩尾花鳉，翠紫色的尾鳍悠閑地擺着，小嘴輕啄着蓮莖，一下一下的。

“小姐，你今兒還沒有去請早安吶，老爺和太太、三太太都在花廳那邊了，要不我們現在過去。” 苒青來到桌案前，把澹雅手邊的一本《顏真卿勤禮碑字帖》收攏歸置在了案角。

“哎呀，青姐，你看。你把我的小魚都吓到了。”澹雅看着缸內的小魚尾巴一擺，倏忽一下就躲到了蓮葉下不見蹤影，蹙眉嬌嗔道。

苒青一愣，順着澹雅的眼光看去，只見碧悠的水面上浮着幾片錢眼兒大小的葉片，“杏黃”淡黃泛翠的瘦長花瓣盛開如蝶狀，直伸出了缸外，幾尾钴紫色小魚躲在葉片下面微微擺晃着，篤悠悠，慢吞吞地。遂抿嘴笑了笑，“我們澹雅今兒是怎麽呢？難道還在為昨天那個小孩生氣呢。”

“別提他，小叫花子，居然還敢拿東西砸我。”澹雅憤憤地說道，末了瞅了瞅苒青支吾了一句，“害我丢了這麽大一個臉。”

苒青夠着身子把窗子撐開一些，順手把案首的一個月白釉香爐放在了靠窗的地方，爐內的木蜜香已燃盡，絲絲縷縷的還餘一陣清甜的味道，“就是，沒眼力勁的小子，居然敢打我們澹雅小姐，這要是打花了這張漂亮的小臉，看方伯不把他活剝了，是吧。”

澹雅沒吱聲，趴着把下巴墊在了手背上，半晌才說道：“其實吧，我也不是真生他的氣，他看着也挺可憐的。”

苒青努力壓下了湧出嘴邊的一聲笑正色道：“嗯，是挺可憐的，看他那個樣子，估計是餓了好幾天了。”

澹雅不置可否地撇撇嘴，垂着眼皮子說道：“說起來，我真正氣得是爹。”說完滴溜翻了翻眼珠子，桃花瓣似的眼睛盈盈浸着水汽兒，泛出了隐隐的委屈，“一心就只維護着那個小叫花子，見他砸了我也不責罰他，虧得我昨兒等了他一天，還有，之前說好的八音盒呢？”

澹雅說到這，似乎真有些來氣了，騰地一下從帽椅上站起來，“平日裏還教我什麽‘君子不失足于人，不失色于人，不失口于人’他自己呢？我再不想理他了。”

苒青看着澹雅晃着腦袋，粗聲粗氣學老爺說話的樣子，正忍俊不禁，就只聽見門外一個帶着笑意的聲音郎朗道：“我們澹雅這是不再理誰了呀？”

苒青一驚，嘴邊小聲呼出一句，“老爺”，忙向着門外一瞅，只見橫豎棂條的方窗外一個聲影悠悠而過，眼見着即将進來。

澹雅這邊也是慌得不行，心裏自然還記挂着昨晚的委屈，又有一些難為情。本想跑到床上躲起來，但估量着這幾丈的距離怕是來不及了，遂只能重坐在椅子上，兩只手疊一處，一頭埋了下去。

苒青見狀愣了愣神，還未等她說什麽，方銘華就施施然走進來了，眼睛向着房間裏掃了一圈，含笑看着趴在案上的澹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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苒青此時已退到了書案的側面，眼睛瞄了瞄澹雅，有些尴尬，但也還是肅然喊了一聲“老爺”。

方銘華微微點了點頭，“先下去吧。”

苒青躬身退了出去。

房間裏很安靜，澹雅豎着耳朵聽了聽，只聽得見苒青下樓的的腳步聲，“蹬蹬”地越來越遠。因着剛好臨窗口，清晨的風帶着絲絲涼意，順着衣領吹到了脖頸處，撩起一些紮不穩的細碎頭發，澹雅只覺得癢酥癢酥差點就憋不住笑了出來。

方銘華看着澹雅縮頭縮腦的小樣兒就樂了，“雅兒，來看看爹給你帶了什麽？”

澹雅吹鼻子哼了聲，沒有動，呼出的熱氣在漆面燙蠟上，一下下地顯出了淺淺的印漬，很快就消失了。

方銘華也好耐性地繼續坐在藍地堆白花卉紋繡墩上，只見澹雅微微地斜轉揚了揚頭，從臉和手臂的縫裏偷偷朝這邊瞄了瞄，目光和他對上後，又馬上把頭埋起來。

“好了，雅兒，還在生爹的氣呢？來，快來看看，看爹給你帶來了什麽好東西。”見澹雅還是不動，遂佯裝訝異道：“喲！上回巴着讓帶回一個來，這會就不喜歡了，成啊，你姑姑也催我帶一個給她， 這個就送給你姑姑吧。”

八音盒？”澹雅倏地坐直身子，睜大眼睛看着方銘華，見他手上果然拿着一個寶藍銀胎鎏金嵌琺琅盒子。

澹雅雀躍着正想上前，卻又瞥見了方銘華一臉促狹的笑，于是按捺了下來，嘟囔着嘴把頭扭向一邊。

方銘華看着澹雅的別扭樣子，心下也是熨帖得不行，決定還再逗一逗這個心尖尖上的小人，于是站了起來，抖了抖有些皺了的長衫道：“看來是真的不喜歡了，那我還是……”

澹雅偷着看了眼方銘華，見他果然是要走了，這才忙忙跑過來，一把奪下了八音盒，“喜歡的喜歡的，誰說我不喜歡了。”

方銘華淡笑着把澹雅抱在了膝頭坐着，教着她轉了轉盒子後面的搖把，一陣清脆的聲音便流淌了出來。方銘華見着澹雅一臉新奇雀躍的笑，心下也很是滿足，瞅準了時機問道：“雅兒還生爹的氣嗎？”

澹雅聽聞，拿八音盒的手一頓，有些委屈地說道：“反正爹也不疼雅兒了，雅兒再生氣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