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的好小姐，你這是跑哪去了，老爺着人催了好幾回了。”林嬷嬷看見澹雅，也顧不得腳下的一雙金蓮，急急地下了垂帶踏跺。待澹雅來到跟前，林嬷嬷蹲下身子替澹雅拉了拉衣服，剛一擡眼，就看到了澹雅嘴角邊的糕點碎屑，“哎喲，這臉上是些什麽呀，快，帕子呢？快拿出來嬷嬷幫你擦擦。”
澹雅撇了撇嘴，嗫嚅道：“帕子……剛跑得急了，不知丢哪了。”
“姑娘家帕子怎麽能離身了？”林嬷嬷嗔怪着說道：“待會進去了可不能再真麽冒冒失失的了。”
“嬷嬷。來的客人是誰呀？”澹雅朝着屋內看了看， “是不是很重要啊。”
“是你魏伯父和魏伯母，今兒剛從上海回來，待會進去你就知道了。”林嬷嬷邊說邊幫澹雅把臉擦幹淨，又理了理衣服上的扣袢，打眼看了看，很是滿意了才笑了笑，“快随我進去吧。”
澹雅随着林嬷嬷上了踏跺，還未跨過門檻，就聽得一個清朗沉穩的聲音說道：“這可是正宗的道光年間的官釀，百十來年的歷史了，我記得你最好這一口兒啊，大老遠從上海帶來了”。
随即就聽到了爹一陣爽朗的笑聲：“沒想到這麽多年了，士達兄還記得，好——‘一生大笑能幾回，鬥酒相逢須醉倒’，今晚我們要好好大醉一番，才對得起你大老遠帶來的這百年陳釀啊！”
澹雅剛踏上臺階，就聽見父親和魏伯父的說笑聲，心底暗暗笑了笑，平日裏父親何曾會有這樣豪放爽直的樣子，看來今天心情确實是好，一邊想着，已經邁進了石檻。
“老爺，太太，澹雅小姐到了。”林嬷嬷躬身說道，說完人立在了門旁。
澹雅背着菱花門站着，陽光透過镂空的六角井紋照進來，讓她周身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光暈，襯着淺蔚的一身衣服，仿佛是那早春新發的柳條，尤其的新鮮靈動。
“澹雅啊，快，快來見過你魏伯父和魏伯母。”方銘華淡笑着對澹雅招招手。
澹雅眼睛很快地掃過了廳堂內，只見紫檀雕古玉佩紋大架幾案旁坐着一個男子，年紀看起來和父親相仿，四方臉龐，鬓角的頭發略微禿進去一些，眉毛濃黑，一雙眼睛炯炯有神。
而在他下首官帽椅上坐着的女子，看上去年輕一些，臉如滿月，看起來一團喜氣，草綠地纏枝花紋緞夾旗袍，領口沿邊和袖口均為波浪邊，寶藍線掐牙香滾，同色石榴盤花鈕。
澹雅心下估摸着應該就是這兩位了，于是盈盈來到二人面前，“澹雅見過魏伯父和魏伯母。”
此人正是方銘華的好友魏淵明，這個魏淵明少時和方銘華同是博野書院的學生，受當時的恩師也是書院山長阮嗣道“崇宋學之性道，而以漢儒經義實之”的影響，本想一生致力于樸學。不曾想家中突逢變故，最後只得和父親及三個兄弟舉家遷至上海，依靠着叔伯在上海的根基，從紗絲做起，幾年辛苦打拼，加上現任太太娘家的支持，終于在上海有了自己的一家“華新”棉紡廠。而這次重回翁源老家，也是考慮到當地農戶大都種桑養蠶，因此想在此投資興辦一家剿絲廠，已做“華新”的絲織原料供應。
而現任太太張寶琴其實是魏淵明的第二任夫人，算得上是金粉書香家裏出來的女兒，祖父是朝中大臣，曾官至督察院左副都禦使。家中風氣較為開明，她和魏淵明是在參加當時上海首富陳秉榮的壽宴上邂逅的，滿場燈火璀璨、衣香鬓影、唯有魏淵明孤落地坐在一角。張寶琴瞬時被他身上那種清隽冷峻如寒空皓月的氣質所吸引 ，遂不顧衆議執意嫁給了魏淵明。婚後全心全意幫助丈夫打理着庶務，并把自己的嫁妝悉數拿出來支持丈夫在外的生意，這才讓魏淵明短短幾年就在上海創辦了自己的廠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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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淵明的原配葛氏早年就因難産而去世，只留下一個孩子，也就是如今的魏仲淇。張寶琴嫁過來後對仲淇視如己出，即便是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叔涵後亦是如此。秉承“為之于其未有，治之與其未亂”的理念，從來對二子教養甚是嚴厲，或許正因如此，仲淇對她雖有敬畏順從之心，但卻沒有孺慕之情，這也是讓張寶琴一直唏噓慨嘆的。
當然，這些都是澹雅後來陸陸續續聽大人說起來的。
現在澹雅依着父親的吩咐恭敬地上前問候，張寶琴初見澹雅，心下就喜歡的緊，再聽得那一管聲音，泠泠如細雨輕敲在屋瓦上般，早已是按捺不住離開了座位，笑着來到了澹雅的面前，“哎呦呦，快讓我看看，啧啧，這小樣子，長得可真是可人心呀。”張寶琴順手把垂落在澹雅腮邊的幾縷頭發絲拂在了澹雅的耳後，“今年幾歲了呀？”
澹雅看了看坐在另一邊的娘，見娘微不可查地點了點頭，遂抿嘴笑着答道：“端午過後就滿8歲了。”
張寶琴眯了眯眼，狀似無意地瞟了瞟自家老爺，随後又牽起了澹雅的手不住地打量着，白白嫩嫩的小手，指甲精致秀氣，攤開來，手背上肉呼呼的還顯出了幾個圓窩窩，張寶琴心裏軟乎得好像要滴出水來，感慨着說道：“這小丫頭，長得可真是漂亮呀！”
魏淵明接到了太太遞過來的眼風，看着太太小有算計的模樣，既好笑又覺得無奈，輕咳一聲後對着方銘華說道：“宗亭兄好福氣呀，令千金冰雪聰明、靈動韻致，真是羨煞我了。”
方銘華看着澹雅，一舉一動小大人的模樣，頓時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之感，但面上還是掩飾道：“士達兄太謙虛了。”說完看向了站在魏淵明身後的兩個男孩，“你的這兩位公子才是金相玉質，天姿秀出，日後必定都是棟梁之才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