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魏淵明聽聞慨嘆道:“不敢當不敢當呀,我這兩個孩兒呀,老大仲淇,如今師承原翰林院編修範榛範大人,老二叔涵吧……”說到這不免微微搖了搖頭,“受他四叔的影響,非要讀什麽新式學堂,你是知道的,現在風氣變了,受這般教育的孩子,管的事比讀得書要多得多了,我呀,哪敢奢望他能成材呀,只希望他在外頭別給我惹是生非就是萬幸了。”
方銘華不禁笑道:“士達兄說笑了。”
魏淵明擡起手虛虛搖了搖,“所以說起來,也只有仲淇稱得上能承襲家風了,承範老不棄,倒是在國學方面的基礎比起他的弟弟叔涵來,那是要紮實得太多了。”
站在魏淵明身後的叔涵,聽到父親這麽說自己心下不服,不耐地撇了撇嘴角,不料眼睛斜乜一瞟,就看到了已經退回到方家三太太身後的方澹雅。此時只見小女孩嘴角正噙着一抹笑,這個笑在魏叔涵看來可就不簡單了,分明是在譏笑嗎。
心下一堵,魏叔涵狠狠朝着澹雅瞪了過去。
澹雅規規矩矩地站在了三太太身後,眼尾的餘光感覺有人頻頻望向自己,轉眸一看,就只見魏叔涵正對着自己一番不明所以的擠眉弄眼,不覺遲疑着。
魏叔涵穿着黑色日式學生裝,領角是呈八字形的立領,胸前褶裥袋,上有倒山字筆架蓋,明扣扣着,服帖而內斂。但配上他一臉的作怪表情,卻委實有些可笑。
澹雅鼻子裏輕哼一聲,偷瞄了瞄身旁的娘和大娘,見她們都只是含笑和魏伯母說着話并沒有注意到這邊,遂也抿緊嘴角狠狠地回瞪了一眼魏叔涵。
魏叔涵挑了挑眉,不成想小女孩樣子小小的,倒也有幾分脾氣嘛,就這麽着,兩個孩子在大人們的眼皮子底下打起了眼睛仗,你來我往間,似乎已經忘了初衷是什麽,只覺甚是有趣。
魏仲淇淡淡瞟了眼自己的弟弟,又漫不經心地看向澹雅,完全是個看小孩的随性模樣,而此時澹雅也是恰巧看了過來,只覺一雙清涼的眼眸仿若沁在水裏的溫潤古玉,耳邊一對景泰藍滴珠墜子,茄形粉碧玉墜角兒不停簌簌抖動着,被陽光側照着,墜子偶爾晃亮下,仲淇眼睛不覺眯了眯。
又是一陣爽朗的笑聲傳來,仲淇淡淡收回了目光,只聽得父親說道:“恭敬不如從命,我就在府上叨擾幾日了。”說完 看了看自己的夫人,見張寶琴也點了點頭,遂又道:“遠鵬不日也将趕回來,翻修老宅的事已交予他辦,那就讓他住在老宅那邊吧,況且他和慧怡的婚事已定下,也不宜住在這裏。”
方銘華笑着點了點頭,“說的極是,東南院的枇杷園我早已着人收拾妥當,士達兄便可安住于此。”說完看了看桌案上的和田白玉蓮瓣酒壺說道:“和士達兄一別數年,上次在上海也是匆匆一聚,今天咱們不醉不歸,好好暢飲一番,如何?”
魏淵明拱了拱手,“奉陪。”
大太太遣翠珠帶着魏家的一杆下人去到枇杷園,把一應的行李整理好。而魏仲淇魏叔涵兩兄弟也依着母親的吩咐一道跟着。
“哥,四叔就是要娶方伯父的妹妹呀?”魏叔涵從小就是匹拘不住的馬骝仔,剛才在廳堂上屏聲默候了老半天,這會離了母親的視線也算是得了解脫。
“嗯,好像是的。”魏仲淇淡淡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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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倒是蠻漂亮的,但就是不怎麽說話,你瞅着剛才,母親問一句她才答一句,不說話的時候吧她就跟木頭似的杵在那,估摸着四叔不會喜歡她這樣的。”
魏仲淇看了眼自家弟弟,“這是四叔自己的事,他喜不喜歡,輪不到我們來說什麽。”
魏叔涵嗨了一聲,滿不在乎地說道:“我肯定是管不着呀,我只是好奇未來的四嬸長什麽樣,先幫四叔看看。”說完像是想到了什麽,賊賊地一笑,“哥,那次我聽四叔的跟班福六說,四叔喜歡百樂門的阮玉寶,每天晚上都要上那去消遣,據說每次去都會送上花籃,也奇怪,四叔既然有喜歡的人了,為什麽還要答應這門親呢?”
魏仲淇停下來看了看走在前面的下人,低下聲音說道:“這些話在父親面前可不要亂說,當着方家的人也不能說,知道嗎?”
魏叔涵撇了撇嘴角,意興闌珊地說道:“這我當然知道,我其實不願意住在方家的,等四叔來了後,我還是想和四叔住一塊,聽他給我講他在日本留學的事,這個方家……”叔涵說完嘆了口氣,“冷清清的,怪沒意思的。”
說話間,二人走在了一條長長的甬道上,魏叔涵悶悶地走在魏仲淇的身旁,遠遠瞥見一個男孩從甬道那頭走了過來,暗灰色的短衫,綁着綁腿,一雙粗呢布鞋,整個一個下人打扮。但見到他們兄弟兩卻連看都沒有看一下,昂着頭徑直就走了過去。
魏叔涵稀奇地哼了一聲,轉過頭冷冷打量着小男孩,直到小男孩轉過轉角才作罷。
“叔涵,看什麽呢?”魏仲淇回身看着落下一段距離的弟弟,“還不快走。”
“來了。”魏叔涵小跑幾步追上。二人緊走着不一會就來到了一座小院外,這座小院位于方府的東南隅,以白牆灰瓦,高下起伏的雲牆作為分割,牆外是一條方磚鋪就而成的甬道,牆內則是一座幽靜的園中園,月洞門安排的甚是巧妙,站在外面朝裏面看,一座八角攢尖頂小亭剛好處于洞門的圓環之中,恰似古代的團扇山水小景,洞門上樸素的磚雕“晚翠”便是那很好的題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