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方管事托着賬本站在那，天氣熱了，領口外圈洇了一層汗，藏青的顏色變成墨藍，方銘華嗓音裏無甚喜悅，緩着聲氣兒道：“有什麽難處可以跟我說，我方銘華是那種不通情理的人嗎？可私自動賬，這就是小人所為。”

方管事忙着躬身點頭道：“是，是，東家說的極是。”

魏淵明看了看方銘華，思忖半晌方道“這個王進，也算是個孝子，既然挪用的錢不多，那不如就算是櫃上給他的撫恤吧。”

方銘華微微點了點頭，“既然這麽着，我也就不深究了，但是賬房不能再留他了，調他去幹點別的吧。”

方管事面上一喜，呵腰疊聲說道：“多謝東家，多謝東家。”繼而又轉向魏淵明同樣躬身說道：“多謝魏老爺。”

方銘華颔首道：“還有，這件事情你是有責任的，下不為例。”

方管事讪讪道：“是，往後我定會多多督查，不再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方銘華眉心舒展，但只是片刻卻又蹙眉道：“這還有件事。”說着手上示意，方管事警醒地把手上的賬本呈給了方銘華，方銘華逐頁翻看着，嘴上說道：“前些日子，上海的徐老板來了，他向我們貿易行訂了二十萬斤鋼材，而且他出得價錢比市場價還要高出一成。”說完眼睛看向的魏淵明，一副和魏淵明商量的樣子。

魏淵明蹙了蹙眉，“哦，二十萬斤。”說着從圈椅上站了起來，“鋼材是戰備物資，這個徐老板一次訂那麽多，而且又出那麽高的價錢。”

一旁的方管事趕緊走到了魏淵明的旁邊說道：“這個徐老板一直以來都是我們家的大客戶，原先在我們這長期合作的是橡膠，偶也有訂過鋼材的，只不過數量不像這次這麽多。我派人查過，最近這個徐老板跟省城的官員來往比較密切，我想他訂這貨，估計是給別人的。”

“那這單生意貿易行這邊接了嗎？”魏淵明問道。

方管事搖了搖頭，“還沒有接，數量太大了，今兒還有一件事要和老爺商量。”說完展出了一封信，雙手呈遞給了老爺。

方銘華接過了信低頭看着，這邊方管事繼續和魏淵明說道：“家裏南方分號那邊，有一個南洋的客人，他手上正好有二十萬斤鋼材急準備出手，價錢還不錯，但他們正準備出國，所以希望我們十天內能付清所有的錢。”

“如果我們接了這兩單生意，你算過我們的淨利嗎？”方銘華把手上的信放在了桌案上，思忖着問道。

“我估略算了一下，這一進一出了，差不多是一斤鋼材賺2塊大洋，那這二十萬鋼材就可以有四十萬大洋的淨利。”方管事在方銘華身邊已經十幾年了，深得方銘華的信任，很多事情不用方銘華吩咐，就已經辦的妥妥帖帖了。

“士達，你看……”方銘華看向了魏淵明，一雙眼睛沉沉的沒有什麽情緒，食指輕敲着桌面，“我總覺得這事好像也太巧了，倒像是天上掉下了一個大餡餅似的，莫不會有什麽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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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淵明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聽方銘華這麽一說，無意識地點了點頭，“是太巧了，好像我們要什麽他就來什麽一樣。”說完又看向了方管事，“再說得細一些，徐老板那邊到底打算怎麽訂。”

方管事略微想了想說道：“徐老板倒是比較有誠意的，他們說可以先付給我們三成的訂金，而南方那邊賣家的貨，我也着人去查驗過，是上等的鋼材。”方管事說完略顯猶疑，“不管什麽看似都是好好的，這相反倒讓人覺得……”

“這件事情聽上去倒是沒什麽問題，但仔細想來，卻是暗藏着風險。”魏淵明說完忽又靜默不語，仿佛思忖了許久後才緩緩開口道：“我們買二十萬斤鋼材，對方只要現錢而不要銀票，限十天內就要交款，這一下子就從我們的賬上拿走了六十萬的大洋，但徐老板卻只付了三成訂金十五萬大洋，卻只能在四十天之後才能提貨結清餘款，換句話就是說，這一個月的時間裏我們有四十多萬的大洋被別人占用着。”

方銘華接過了魏淵明的話，“這麽一大筆資金遲遲不能回籠，就會有許多意想不到的風險，如果一旦有人故意大量的提現，咱們只要稍微籌款不及時，到時候方家錢莊倒閉的謠言滿天飛，若再引發大規模擠兌，這後果就不堪設想了。”

方銘華語畢，房間裏再沒有什麽聲音，各自都在鎖眉思考着，半晌，就聽得方銘華說道：“士達，明天你随我去一趟鎮上，我們一塊去會會那個徐老板。”

魏淵明不置可否，點了點頭。

枇杷園位于方府東南隅，園內北邊假山上有一個八角攢尖頂長方形小亭，名曰“繡绮”，各角起翹輕盈舒展，亭前置有玲珑剔透的太湖石峰，亭側栽有鳳尾細竹，風過處，只餘“沙沙”之聲不絕于耳。

亭西檐下，懸挂着橫卷形的匾額，上邊行楷書寫着“繡绮”二字，絹本，片金箋，楠木框。西柱上挂有楹聯：“人遠忽聞清籁起，心閑頻得異書看”。

丫鬟翠珠捧着托盤呈上了六只鈞窯青釉碗，每只碗裏都裝着緋紅欲滴的櫻桃和剖好了的翠綠香瓜。

“寶琴快嘗嘗，這些都是從果園裏現摘下來的，拿到前院那口井水裏冰鎮過的，倒也清脆去燥，那口井說也奇怪，一年四季都冰冷刺骨，正好作暑天冰鎮之用。”

張寶琴笑着把目光從方慧怡身上收回，她本就是個随意慣了的性子，打從在亭子裏坐下就頻頻打量着方慧怡，慧怡這邊早已滿臉緋紅，拘謹地手都不知擱哪了，她自個還沒覺得有什麽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