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二人均是傻了眼，反應過來後，澹雅滿臉漲紅，扣襻上的帕子也不知跑哪去了。正不知該如何，就聽得魏叔涵憋笑着說道：“喲，這還會吐魚泡泡呢？”話音剛落，剛才替自己擦眼淚的袖子又伸了過來，“我這袖子今兒也是遭殃了，擦眼淚不說，還得擦……”兩下裏，拿袖子把澹雅的臉抹了個遍，然後嫌惡地甩了甩。

澹雅看了看魏叔涵袖子處一灘灘痕跡，雪青緞底子沾上眼淚後顏色變深了，她尴尬地低下頭，拿腳不住地搓着地，一雙石青繡花鞋随着動作偶爾露出了一截鞋尖，茶青色百褶裙也随着微微晃動着。

那別扭的小樣子倒是讓魏叔涵心中一樂，他閑閑說道：“你也別不好意思了，這事兒我不會和誰說，好了，澹雅妹妹，現在鬧也鬧夠了，哭也哭暢快了，可以告訴我你那件頂重要的事是什麽了嗎？”

澹雅經魏叔涵這麽提醒，心下暗叫糟糕，差點把正經事忘了，估摸着離開了有一會了，也不知魏伯母和大娘說話說完沒有，她想了想，審視地看着魏叔涵，“我要去偷聽魏伯母和我大娘說話。”

“嗨”魏叔涵一聲怪叫，“你說的頂重要的事情原來就是聽牆腳啊。”魏叔涵一臉不可思議。

澹雅眨巴了一下眼睛，“聽牆腳，什麽聽牆腳，我是要聽聽她們談姑姑的婚事，我想知道姑姑是不是真的要嫁進你們魏家去。”澹雅的聲音漸次變小，“姑姑如果嫁人了，就再也不能陪我玩了，我聽家裏的下人說，姑姑是要嫁給你四叔，以後她就不再是我的姑姑了，她成了你的嬸嬸了。”

魏叔涵沒明白澹雅口中的“我的姑姑”和“你的嬸嬸”到底有怎樣的不一樣，撇撇嘴角道：“你姑姑即便嫁給了我四叔，她也還是你姑姑，只不過她多了我這個侄子罷了。”

“這麽說，姑姑當真要嫁進你們魏家。”澹雅眼睛無聲地一顫，然後緊盯着魏叔涵。

魏叔涵不置可否，只是随意地點了點頭，“應該是的，兩家不都在商量了嗎？定下日子也就差不多了。”

澹雅蹙眉看着魏叔涵，呼吸漸漸有些急促，嘟漲着的臉上隐隐泛出一絲驚怒。叔涵納悶地朝她看過去，就只見澹雅迅速轉身就朝着枇杷園後園方向跑去了，動作伶俐地像只迅捷的小鹿，湘妃色的衣服在綠樹修竹間煞是搶眼。

魏叔涵愣怔了一下，直待澹雅的身影即将消失在那一片蒼綠中時，方才警悟過來，也來不及多想，提腳就緊追了過去。

澹雅匍匐着鑽進僅半人高的洞口，虎皮石牆旁邊植有一株薜荔，蒼綠的枝藤攀爬上了明瓦砌成的蓑衣頂，遂又葳蕤撲瀉下來，恰好把這個洞給遮住了，垂墜着的藤條上開出了幾朵白色的小碎花，幽香怡人。

茶青色裙子角最終也随着澹雅蠕動着的身體消失在了叔涵的視線裏，此刻的叔涵悔得腸子都青了，他覺得自己大概是瘋了才會随着澹雅來做這麽幼稚的事情。

一牆之隔，澹雅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枯葉和泥土，然後透過軟景海棠漏窗看着魏叔涵，“進來呀，你看，我都已經鑽過來了。”

魏叔涵嫌惡地看了看澹雅臉上不知哪沾染上的深褐色泥土，遠遠瞅着就好像父親的兩撇八字胡似的，很是滑稽。

“你倒是快點過來呀，再晚了大娘她們談完了我就什麽都聽不到了”澹雅看着魏叔涵一副不情願的樣子，轉頭瞄了瞄遠處的那方亭子，有幾個身影掩映在了細竹俢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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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過來，我就先過去了。”澹雅急待轉身，不料卻又被魏叔涵叫住，“你別走，等等我，我這就過來。”

魏叔涵說完，也顧不得心底升騰起來的那一陣後悔，擡頭看了看面前的白粉牆，無奈地上前踩着牆上細小的縫隙，然後幾下就利索的爬了上去，引得澹雅一陣小小的驚呼。

魏叔涵心下得意，幹脆也不下來，坐在牆頭，腳踩在了料瓣花瓦頂上，“澹雅，想上來嗎？我拉你。”

澹雅豔羨地看着高高在上的魏叔涵，卻是很小聲的說道：“上面怪髒的。”

“髒什麽。”魏叔涵視線在澹雅的裙子上和臉上掃了掃，渾不在意地說道：“坐在這，整個枇杷園就都能看到了，喏，我都看見我娘和方伯母了，還有你姑姑。”魏叔涵朝着遠處虛指了一下。

澹雅轉過身踮起腳尖看了看，紮在雙髻上的粉色緞帶在粉嫩的臉蛋旁不住地晃着，“我是要聽她們說話，這遠遠地看着有什麽用，你還是快點下來吧。”

澹雅話音剛落，卻聽得院子裏的游廊裏傳來了一陣腳步聲，二人均是吓了一跳，澹雅慌得朝着魏叔涵招了招手，示意他趕緊下來。腳步聲越來越近，驚的魏叔涵慌就撒手，順着牆往地上一溜，那牆好歹也是有兩米多高，饒他是伸手靈活，着地時也還是摔了個趔趄，澹雅趕緊上來攙扶著他，二人矮身蹲在了牆角處的幾株榆葉梅下。

幾個丫鬟順着游廊一路走遠，帶着泥土香氣的風吹過，粉白色的榆葉梅花瓣簌簌落下來，魏叔涵一轉臉，就看到澹雅頭發上和肩頭處掉落了幾片花瓣。

魏叔涵覺得好笑，伸手就幫她揀頭上的花瓣，澹雅回頭，一雙盈盈楚楚的眸子就這麽詫異地看着叔涵，陽光透過斑駁樹影迤逦下來，在她光致致的臉上暈着層層暖暖的光，湘妃色印花夾上衣，細細滾了櫻草色的緞邊，襯着她的冰肌雪膚，更顯娉婷。

這讓叔涵突然想起多年前，自己偷騎秦廳長送給父親的河曲馬，不料馬被炸雷驚到，一路狂飙後把他甩在了一處溝窪子，四下無人，求救無應，正當絕望之際，叔涵卻突然瞥見身旁石頭罅隙長出的一株小白花，滿目蒼黑中只覺晶瑩輕潤，無聲無息，仿佛在他凄涼慌亂的心中描摹下了柔柔一筆，頓覺蘊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