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院長所指的人是位文質彬彬的青年,他身着華貴的錦衣羅袍,走到院長身邊跪坐下來,調磨好丹青,便用牙尖咬着筆神游天外。不知多久,他才擡起手腕,筆走龍蛇地沿着池水中隐約的線條描摹起來。

他的畫筆所過之處,池水青紅氤氲,像是泛起渾濁泥沙,停筆之後,池水更是混沌一團,不知所謂。但那青年畫師卻心滿意足地收起筆,拾起身邊的布匹,将其展開鋪向池水。

待他将絹布從池中取出,竟有一幅仙洲長卷躍然其上,丹閣千裏,翠水相繞,雲煙缭繞,亭臺之間有數名仙人坐卧休憩,其中一處高閣上便有那臨床作畫的畫師。

陸續從房中出來的畫師都圍上來啧啧稱奇,李聲聞卻突然意味深長地笑起來:“有玉京美景,绛樓十二,卻少一位美人曉妝,豈不是十分遺憾?”

他溫聲道:“借筆一用。”接過筆來,寥寥數筆,便在水中勾出一位栩栩如生的宮裝少女,随着少女的出現,那處樓閣也慢慢凝聚成形,連片瓊樓拔地而起,填滿了洗墨池。

少女替代的是閣上畫師的位置,着杏紅的齊胸襦裙,高髻花冠,雪膚花貌。在粼粼水光中,她撫在鬓發上的手,似乎真的在一下下地梳理雲鬓。

李聲聞看向跪在池邊的畫師,後者癡癡地望着池水,不言也不語。

池水上漸漸浮現出一行墨字,那是一行幽婉秾豔的小詩:蝶不尋香香覓蝶,曉風殘月負多時。

畫師取出筆來,将筆垂于水面,問道:“娘子姓誰名誰,豈非屬意與我?”

池水上字跡消隐,似乎正在推敲詞句,半晌卻浮出一句“長夜無燈磷自照,斷魂誰伴月為俦”,字跡鋒利恣意,與方才的簪花小楷大不相同。

池水突然開始沸騰,在場衆人驚吓不已,只見池面丹青顏料混沌一團,唯有晨妝少女于那閣樓巍然不動。行書詩句被水沫攪碎,重現換成簪花字體:裙邊豆蔻春空結,眉上葳蕤鎖不開。

片刻之後,又是那鋒利筆體寫出一句“久居幽泉下,無月照流黃”,鬼意森森,使人駭然。那兩種字體不斷變換交錯,好像水裏有兩個看不見的人,正針鋒相對,一個投以缱绻相思,另一個回以九泉苦難。

那畫師眼中的癡迷漸漸被驚恐取代,他丢開羊毫,往後退了幾步。見他退開,那沸騰的池水怒不可赦,在畫中畫出滔天巨浪,企圖淹沒閣樓。然而巨浪卷過,閣樓卻完好如初。

李聲聞啞然失笑。

這一聲笑頓時引來了巨浪的攻擊,細密的線條掙紮湧動間沖破了水面,向他撲來。

這浪花一離開池水,便凝結為實體,由深藍變成玉白,先是一只手,再是一段胳臂,仿佛一名美貌少女正從水中走出。那只留着長長指甲的手一離開水面,便襲向李聲聞的脖子,速度之快叫人避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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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李聲聞也沒有躲避,他一動不動,微笑着看到來勢洶洶的手爪在離筆尖三寸處頓住,垂了下去。

那巨浪化成的女子已經完全走出水面,她容貌美豔,但披頭散發,身上僅有涓涓水流為衣,缥碧裙裾猶連在洗墨池中。此刻她臉色猙獰,雙臂猶在不停揮舞,想要來抓李聲聞的喉嚨。

可惜她自己正受制于人,如影随形出現的宮裝女子雙手拉開披帛,死死勒住她的頸項。

李聲聞目不轉睛地注視着她們,喃喃道:“這畫技必能冠絕長安。”

之前在池中畫水畫的那名畫師終于回過神來,扶着牆站起身,一把拉住他的手腕,低聲說:“我們快走!”

他跌跌撞撞地拉着悠哉游哉的游學畫師,從窗戶翻進他的居室,将門窗封死。好像這門窗能幫他抵擋門外可怕的兩個美女。

他的屋子裏亂作一團,四處散落着未完成的畫軸。李聲聞踱着步子拾起一卷觀看,只見上面畫的是一座眼熟的閣樓,樸實無華,正是洗墨畫苑東北角的那一座,打開的窗戶裏一個人影也沒有,顯得樓閣孤零零的。

李聲聞在同一天第三次問出同一個問題:“你覺不覺得,這仙樓之上缺一位臨窗曉妝的佳人?我看以洗墨池中的那名少女為原形,就很合适。”

畫師聞言渾身一震,不由得抱着頭蹲下去,喃喃自語道:“沒有,沒有什麽美人仙宮,那都是她騙我的。”

李聲聞蹲下身來,拍了拍他的肩膀:“別怕,慢慢說。我略通方術,能幫你一二。”

“真的?”畫師仰起頭來,嘴唇顫抖着問。

李聲聞笑眯眯地從袖中取出一件東西,攤開在掌心裏給他看。

這是一枚白玉的龍形帶扣,細膩如凝脂,龍形活靈活現,精美非常。在龍眼珠的位置,還有着玉石天然的金色俏色。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聖人昔年與宮中方士暢飲,衆方士紛紛請仙人下界助興,一時繁華盛景,非文章能夠記敘。”李聲聞慢吞吞地說,“聖人龍心大悅,禦賜在座方士一人一枚白玉帶鈎,親口封為仙中十二王。”

畫師大驚失色:“您是宮廷方士?”

李聲聞既不承認,也不否認,只是将玉帶鈎收回袖子,問道:“這位郎君如何稱呼?”

畫師連忙恭敬道:“院中同僚都喚我王生,長平人士。”

“長平人士?難怪會這種把戲。”李聲聞連連點頭。

王生疑惑道:“您說什麽?”

李聲聞擺擺手:“沒什麽,我們還是來說說畫院的事。你似乎知道池中的女子是什麽身份?”

“她自稱桃花女仙,日日以仙宮美景诓騙誘惑于我們,企圖将整個畫院騙進她的宮殿,一一吃掉。”

“既然知道,為什麽不逃呢?”李聲聞站起身來,作勢去開門,“只要推開這扇門,走出洗墨畫院,離洗墨池遠遠的,就不會被她糾纏了。”

王生愣怔了一下,驚恐萬狀地說:“不行,不行!外面有更可怖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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