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怎麽會這樣?”曹空花大驚失色,“另外半顆去哪了?被藥遮羅藏起來了?”
“這話我反而要問水月郎君才是。”李聲聞從容不迫道,從他申請看,手中只有半顆種子似乎早在他意料之中,“二位可否坦誠相告,你們到底是何身份?是祭司的兒子,還是代替城主和祭司,活在這施有幻術的洞窟中的化生童子?”
此言一出,這對兄弟都怔了怔。半晌,曹空花咳了一聲,率先打破沉默:“我覺得沒必要,才沒跟使君坦誠。不錯,我就是用着曹深面目的化生童子罷了,但我是代替曹深而活,自然我就是他、他就是我;祭司将我們由朽木化為生靈,注入生氣與靈識,自然也算是我的父親。
“可是這和那丢失的半顆心有什麽關系呢?”
李聲聞轉向曹水月:“如此說來,水月郎君就是祭司的化身了,對麽?”
曹水月微微颔首,沒有說話,眼睛卻緊盯着他等他給出下面的答案。李聲聞悠然道:“水月郎君人如其名,和祭司的關系不就像水中月影與天上明月?祭司遺言道‘攬鏡照月’,可不單單是指拿鏡子去照天上月亮,或是對鏡整理衣冠啊。”
“鏡中月即是水中月麽?”曹水月神色平淡,“祭司的心在我這裏?”
李聲聞笑道:“我不知這半顆種子是曹深偷來交給你們的,還是早在制作化生之時,祭司就把它給了你。總之城中生氣一直有半數追着你們移動,更有祭司預言為佐。我想,它必定在這裏。”
曹水月忽然笑了一笑,這位少年郎笑比河清,展顏卻如雪後初霁,光豔動人。他撫了撫自己的胸口,嘆道:“還真是當局者迷啊。若我是祭司,我定也會将能供給生氣的至寶,分成兩半各藏一處。若是有一份損壞丢失了,還有另一份能供給生氣。”
李聲聞道:“我看僅是半顆種子,亦生機十足,若是我們種下半顆,是否也能生出祭司?”
曹空花也蹙起眉:“若是要取出這半顆,水月你……還能說話麽?”
曹水月搖搖頭:“若是只種半顆心,種出的祭司定然有缺陷,如何能戰勝藥遮羅?”
“我們可以慢慢和他斡旋!只要、只要能殺他,什麽方法都好不是麽?”
“那半顆種子是否在我體內,還未可知,你不要着急。”曹水月垂首看向祭壇中的花木,“我有一發,可以試出種子是否在此。”
“祭司的血肉殘肢,遇到種子便會瘋狂生長凋零,為新生的祭司滋潤泥土。我只要吃下此處的‘花’或‘葉’,就可知種子下落。”
說話間他手指從花木間一摸,就已摘下一朵豔麗的紅花,層層疊疊的花瓣幾乎沒有間隙,遠遠瞧上去就像一片新鮮的皮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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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月……”曹空花叫了一聲,但他開口後似乎又不知該說什麽,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若是真有種子,請把它合二為一,種在這反魂樹上。”
在他咽下花朵的瞬間,他的七竅中生出細軟的花枝,鮮紅的花瓣如同織錦般将他包裹起來。春末夏初,春蠶吐絲作繭時,也是這般形貌。不同的是,這只繭裏的蠶,或許再也不會破繭為蛾。
在原是他唇瓣的位置,有一朵最大、最豔麗的花團,花絲無風自動。李聲聞伸出手,拈住了花蕊。
剎那之間,紅花悉數凋零成泥,在香泥之中,躺着的只有一尊一動不動、不能言語的化生童子。他穿着淺色的層疊長袍,秀美的發絲間點綴着細碎的水精,一對淺色琉璃鑲嵌的瞳仁,半掩在低垂的眼簾下。
曹空花仿佛一棵被天雷貫穿的樹樁,目光直直釘在化生童子臉上,許久才開口:“使君,沒有心,便沒有魂魄依存的地方了麽?”
“總會有的。”李聲聞伸開手掌,半顆碎裂的赤紅瑪瑙靜靜躺在那裏,“你要來看看麽?”
曹空花第一次沒有聒噪,他脫下外袍,小心地擦幹淨化生童子身上的泥土,将它包裹起來,抱在懷裏:“原來這就是我們真實的樣子……為什麽只有我,沒了心還可以活呢?”
李聲聞不言不語地看着他。曹空花抽噎了兩聲,突然深深吸口氣,壓住喉嚨裏的泣聲,問道:“我們去哪裏?”
李聲聞答道:“哪裏也不去。”
他邊說邊挽起衣裾,踏進祭壇,直接用手指掘起泥土,挖出一個淺淺的坑,将那兩顆碎片合起,一并埋進土中。他做完這些,就走下祭壇,饒有趣味地在骨蛇盤繞的石林中轉了起來,尤其在曹深面前駐足良久。李天王默不作聲地看了幾眼,問道:“曹水月是……死了?”
“本就無生,談何死亡?”
“可是他能言能語,面容形體與人類別無二致,看他變成一動不動的摩诃羅,總覺得有些不是滋味。”李天王咂咂嘴。
“怎麽,物傷其類?”李聲聞悠然道,“不對,泾河龍君見到面貌如人的化生童子‘死去’而低落,當是兔死狐悲。”
李天王愣了一下,惱羞成怒:“你又笑我?”
李聲聞抿起嘴,竭力掩蓋唇邊笑紋:“凡人生生死死,在龍眼中宛如蜉蝣來去,應已習以為常。即使是我,也終有死去的一天,到那時你要怎麽做?”
“別說些亂七八糟的,你要是敢死,我一定……”李天王磨着牙吐出幾個斟酌過的字眼,“我一定哭給你看,哭到渭水都暴漲三丈。”
李聲聞啞然失笑:“龍君怕不是要淹沒整個長安?”
“淹了就淹了,反正你也不在那。”
李聲聞忙道:“天王手下留情,家兄家弟皆在長安,你若是淹沒了長安城,不就是用鐵水澆蟻巢,滅我阖家上下麽?”
李天王想了想,說道:“那我不哭了,我得自己買好棺椁,把你打理好,抱着你躺到泾河龍墓去。沒有時間哭哭啼啼。”
他話音未落,洞窟外突然響起強力的撞擊聲,似有成百耕牛從外面合力撞擊石窟四壁。灰塵自穹頂簌簌抖落,灑在祭壇上。
“怎麽、怎麽回事?”曹空花護着懷裏的化生童子,蹲在祭壇旁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