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摩睺羅(四)

名片上的凱欣制鞋廠離格林公寓挺遠,都快到A市郊區了,他直接打了輛車到那邊。下車的時候,拿出手機一看位置,上面亮出了一個代表NPC的灰點,是靜止狀态。

看來他想的方向沒錯,當初偶然撞進雪夜碰見的那個醉漢可能在這裏工作。不過……灰點只能代表出現在這裏的人是訂單相關人,無法證明一定是那個醉漢。

總歸是條線索。

林機玄趁着門衛不注意溜了進去,沖灰點所在的位置靠過去。

那是在廠房後面的員工宿舍區,不湊巧的是,現在正是中午午休時間,往來的員工太多,林機玄走在工人中間格外顯眼。他無奈之下随手撿起晾在欄杆上的鴨舌帽扣在腦袋上,低着頭找到灰點待的單間。

房間開着窗,一個男人正窩在床上呼呼大睡,他突然挺坐起來,像是被噩夢驚醒,胸口急劇起伏了許久才漸漸平靜下來。

他從床上下來,抓起一條毛巾抹了把臉,警惕地察覺到了什麽,猛的一回頭,林機玄猝不及防,急忙縮起腦袋,藏在窗後。

“我看到你了,”男人的聲音有點抖,帶着濃重的喘息,“不用藏了。”

林機玄屏住呼吸,猶豫着要不要出來,他這次來只是為了探探情況,沒準備跟這個男人有任何正面交集。

“我見過你,”男人又嗓音低沉地說,“五年前,在一個雪夜,我喝多了,奶奶讓你把我扶進屋裏,那天大雪,你卻穿着短袖和牛仔褲,我記得很清楚。”

林機玄:“……”見鬼了。

他站起來,沖男人友善地打了個招呼:“又見面了,真巧。”

男人面無表情地看他一眼,拉開門:“進來坐。”

“你還記得我?是五年前?”房間很逼仄,和當初公寓的空間差不多大,林機玄保持警惕心,站在搭在床上的矮桌旁,看到桌面上攤開了一張舊報紙。

是五年前那天晚上他看到的那張,不知道被從哪個犄角旮旯找了出來,上面有很多劃劃道道被研究的痕跡。

“其實我不記得五年前見過你,”男人把房間粗略收拾了下,騰出一塊地方讓給林機玄坐,“要喝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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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謝謝。”

他坐在林機玄旁邊,說:“我總是斷斷續續做這個夢,夢到一個雪夜我喝多了回家,奶奶拿拐杖戳我的背,罵我醉鬼。她最後讓一個漂亮的年輕人把我扶進屋,夢裏的我只是喝多了,身子骨喝軟了,腦子還算清醒,所以我記得。”他頓了頓,擦了一把額頭上的冷汗,“剛才我又夢到了。”

林機玄問:“這個夢持續多久了?”

“五年了。”

林機玄:“……”

又是“五”。

林機玄不知道這些“五”究竟是什麽含義。

之前他去格林公寓“遺址”查看過,風水其實很好,左有流水青龍在側,右有長道白虎相陪,門庭寬廣,四方平正,是一處龍睛位置。但偏偏被改了風水,不知道誰出的馊主意,在龍睛最正的位置插了一道直挺挺的梁柱,又在長道上動了土,便形成了斷睛煞和白虎煞,把格林公寓的風水徹底攪和渾了。

早點拆了重蓋是好事。

但問題的根本不在這兒,這兩處煞雖然兇險卻不致命,更不至于讓格林公寓發生這種事情,如今,這公寓的問題已經不單純是這兩種煞的問題了,他一時還沒想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

而且,搜索出來的消息也讓林機玄沒辦法判斷真假,屋子裏頭兇煞氣息厲害得很,完全将厲鬼的氣息給掩蓋了,而APP的地圖也沒有任何紅點的提示,讓他找不到那些厲鬼的方位。

男人說:“我試圖找過你,但A市人太多了,我找不到。”

林機玄:“怎麽稱呼?”

“我姓趙,趙昌平,你是怎麽找到我的?”

“這五年來你一直做的那個夢其實是我昨晚上剛碰見的事情,”林機玄認為男人思維清晰,頭腦冷靜,是個可以好好交流信息的人,“我無意間走到了格林公寓,發生了那件事情,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站在格林公寓的廢墟裏,冒昧問一句,你奶奶呢?”

“去世了,”趙昌平說,“昨天是她頭七。”

林機玄:“……”

頭七又稱回魂夜,歸往地府的魂魄能趁着這個機會回到陽間和家人團聚,但令人唏噓的是,為了讓死者能安然往生,不留戀現世,至親家人都得避讓,不讓回魂看見,少了一個再見的機會。

林機玄回憶着昨晚有關老太太的細節,她最後提起的是那個跳樓自殺的女孩,詭變也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林機玄試探着問:“你在格林公寓住了多久?”

“從小住到大,”趙昌平說,“我沒有爸媽,奶奶是那邊的公寓管理員,我一直跟奶奶住在那邊。”

“所以公寓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

趙昌平神色一動,問:“什麽事情?”

林機玄拿搜索到的消息一條條問他,趙昌平點點頭,說:“都知道。”

“具體是怎麽樣的還能記得清嗎?”

“大概能。未婚先孕的女孩死得最早,她跳樓自殺後,大概……”他在努力回憶時間,說,“七個月後,405的劉海洋被發現死在家裏;過了幾天,305的屍體在花壇裏被發現;”

“能記得清過了幾天嗎?”

“記不清了,幾年前的事情誰還能記得那麽清楚?”

“沒事,你繼續。”

“又過了幾天,205的張冬……這個我記得清楚,那天是交租日期的最後一日,15號,我陪奶奶上門收租,敲門沒人應後就用備用鑰匙開了門,發現了他的屍體;最後是105的馮覃,這是個畜生,他殺了自己爸媽,死有餘辜。”

“有後續嗎?”

“有些有,有些沒有,自殺的沒聽說結果,405和305的兇手抓到了,這幾個出事的房子很難出租,尤其是馮覃那間,幾乎把價格壓到很低才會有人願意租,每次都租不久,他們都說屋子裏有奇怪的聲音,我在那幾個房間都住過,根本沒有。”

林機玄沉默了一會兒,看着趙昌平的眼睛,問道:“你相信有鬼怪嗎?”

“本來不信這些,”趙昌平說,“真的遇到你就信了,之前那個夢我一直以為是個奇怪的巧合,我本來還想去查查看我有沒有精神病,但是沒錢,就算了,反正也沒什麽影響。”

林機玄:“五年來經常做一個夢都覺着沒什麽影響,你心挺大。”

“習慣了,”趙昌平想了想,問,“這五個租戶果然有問題嗎?我能幫你什麽?”

“還不确定,”林機玄還是覺着這件事情不好讓趙昌平涉入太多,又問,“能詳細說說那個懷孕自殺的女孩嗎?”

“能,她我記得還挺清楚,”趙昌平說,“她看着像是個學生,我們那棟公寓比較破爛,很少有學生願意租在這兒,大多都是些來打工的,所以她來租的時候奶奶擔心惹上什麽事情就多問了幾句。後來才知道是懷了孕,怕被同學發現才住在那兒的,大概在我們那兒住了三個月就跳樓自殺了。”

“為什麽确定是跳樓自殺?”林機玄記得搜索結果是被人失手推下了樓。

“因為發現了她的一封遺書。”趙昌平說,“她沒錢堕胎,借不到錢,想和孩子一起死。”

林機玄:“……”現實卻令人無語的理由。

趙昌平說:“奶奶當時跟警察反映過她懷了孩子是高興的,每天也很積極地生活,但那封信經過她家裏人和同學的确認,是她親筆寫下的,現場又沒有發現別的證據。”

“你奶奶懷疑她不是自殺?”

“嗯,”趙昌平說,“奶奶看人很準,她說那個女孩不會自殺的。”

上了年歲的人,在人事方面總是有格外銳利的目光,這是經驗學使然,趙昌平奶奶的一生都是在觀察人中度過的,比之常人有更豐富的識人感官,這是一種比“眼見的現實”更為重要和敏銳的線索,只可惜她人已經不在了,讓林機玄沒有和她交流的機會。

不知道能不能讓錢蔭想辦法讓他跟老太太溝通一下,林機玄考慮了下,覺着這一招可以算作下下策。給錢蔭的錢不夠,每個月只夠他召請五次,還不一定能成功,這個月他已經用掉了兩次,剩下三次得用在刀刃上才行。

錢不夠,多麽質樸又簡單的理由,這年頭,真是什麽世界都很現實。

他想到這點就來氣,壓下脾氣,将與老奶奶神交的機會放在趙昌平身上,希望這人能靠着多年跟在老太太身邊的經驗磨煉出非一般的看人眼力:“除了這些還有什麽別的事情嗎?”

“別的事情?”趙昌平舔了舔嘴唇,從口袋裏摸出一包煙,抽了一根咬着唇間,剛準備點火忽然想起來什麽,問道,“介意我抽根煙嗎?”

“不介意。”林機玄不知怎麽就想起了賀洞淵,但那位看起來應該是出身世家、滿身教養的家夥卻絲毫沒有在自己點煙時問一句“介意嗎?”的自覺。

趙昌平把煙點了,撲面而來的煙味嗆得林機玄忍不住咳嗽了一下。

林機玄才知道原來有人當面抽煙是這種滋味,之前那老學長抽的高級煙怎麽一點二手煙的味道都沒有?

“抱歉。”趙昌平舍不得的多吸了兩口就把煙頭按滅了,說,“嗆着你了,我抽兩口過過瘾就行。”

“沒事。”

“除了這些就沒什麽別的事情了,馮覃死後再也沒出過人命。”

林機玄想了想,把那個泥塑的摩睺羅拿給趙昌平看:“這個你之前見過嗎?”

“這是我奶奶的,”趙昌平意外地說,“說是當年爺爺親手雕給她的,我爺爺是制陶師傅,家裏很多陶器都是他做的,這是當年奶奶懷孕時,爺爺雕給她的東西。摩睺羅來自西域,是吉祥的象征,也會用來求子。”

“對。”林機玄原以為這玩意是那被推下樓的學生的,沒想到是那老太太的,他猛地想到一點,問道,“你父母是怎麽去世的?”

“車禍,”趙昌平沒明白怎麽突然扯到了他爸爸身上,疑惑地看着林機玄,“他們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

“沒什麽恩怨留下嗎?”

“沒有,”趙昌平說,“對方态度很好,賠償了一大筆錢,也經常來看望我們,哦對了,就是這個廠的老板黃定叔。”

話音剛落,門外響起男人的聲音,林機玄一怔,下意識想找個地方藏一下,自己這畢竟是偷偷進了別人家的廠房,沒那個厚臉皮還能光明正大地站着。

但房間實在是太小了,哪兒哪兒沒地方藏,臉皮極薄的人只能假裝淡定地坐在床上玩手機,正巧看到賀洞淵發來的一條短信。

【老學長】:小學弟,在哪兒發財呢?

……這社會的語氣,這人腦子是不是不太好使?

“是黃定叔。”聽出聲音的趙昌平解釋說。

林機玄:“……”

得,來的還是廠房老板。

他咬了咬下唇,悶聲給賀洞淵發了一條消息。

【我】:發財算不上,西北風有的喝。

趙昌平開了門,一個男人走了進來,他長得慈眉善目,大腹便便,腦袋頂着僅剩的幾绺仍在堅守“地方支援中央”政策的頭發,看起來格外和藹可親。

他把一個保溫飯盒放在桌上,招呼道:“昌平,你嬸嬸給你做的糖醋排骨,來吃點。”

“謝謝黃定叔。”趙昌平接過飯盒,對黃定說,“這是我一個朋友,過來看看我。”

“叔叔好。”林機玄禮貌地打了個招呼,手機震動,收到賀洞淵的消息。

【老學長】:哪兒的西北風,好喝嗎?我也想喝點。

确實腦子不太好使。

賀洞淵發完這條消息後将手機收了起來,打開車門,邁着長腿從騷包黃的保時捷上下來,沖拆遷隊的衆人招呼道:“幾位辛苦了,這工程暫時停了,我來通知幾位一聲,哪位是負責人?”

工程隊隊長正在房間裏研究這塊直插向上的梁柱要怎麽拆才能引起最小的動靜,被人喊出來的時候一眼就看到一個一身筆挺西服,戴着銀框眼鏡,手裏拎着個價值不菲的手提箱,看起來像是個金融或者律政行業精英的年輕男人格格不入地站在廢墟中央,愣了好大一會兒才反應過來:“我是負責人。”

“麻煩帶着人離開這兒,人走了就行,東西留不留無所謂。工程什麽時候再開會有人通知你們,盡快撤走就行。”他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折了好幾折的紙,說,“這是批條。”

這棟公寓的風水還沒看囫囵,實在不适合繼續拆遷,岑老那邊也有秘傳的相宅術,不好叫其他人看見。

工程隊隊長看過後,眉頭蹙緊,覺着是有大事發生,否則這塊被催促了好幾回的地産項目怎麽可能被輕易叫停,但他只是個小小的工程隊隊長,這兒沒有他說話的份,把批條一收,回頭招呼:“收拾東西,工程停了。”

身後幾個隊員面面相觑,也不好說什麽,轉身一傳十,十傳百,通知各個隊員停活走人。

賀洞淵在一旁接電話,說道:“岑老,我這兒大概還有半小時能清理完,您那兒的人什麽時候派來?”

“已經在路上了,也就半小時,”岑老笑呵呵地說,“我把我最得意的弟子派給你了。”

“謝謝岑老!”賀洞淵嘴巨甜,“那這單子分分鐘就解決了,岑老教出來的徒弟都是能人幹将。”

他把電話挂了,在一旁看着衆人忙活,風水一流他不太懂,但隐約能看出來這裏的氣運着實差得很,不死個人都對不起這兒糟糕的氣運,但這段時間偏偏什麽事都沒發生,最近一個還是五年前一個女大學生跳樓自殺。

但跳樓自殺這回事太常見了,都算不得什麽大事。

這案子能牽扯到這塊地方也是叫人想不通,起因明明是一個青年因為被下了言咒而暴斃,查他沾染了言咒的地方卻是毫不相關的一棟快被拆完了的公寓。

賀洞淵挑高眉頭,在手機上翻看姜憑風給他發來的案件資料,林機玄給他回的短信跳了出來。

【傻大膽】:有什麽事居然能勞駕您動手指給我發這種廢料短信?

賀洞淵笑了起來,琢磨着怎麽給林機玄回消息。

這次的單子,他打算跟林機玄一起做,并且準備“一起”得光明正大,把這人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也能借這個機會好好看看這人究竟幾斤幾兩。他算是發現,這人固執又倔強,活像是塊不開化的頑石,而且像是天生就比別人少點感覺,不知道害怕和退縮,怎麽勸都勸不動。

既然勸不動就不打算再勸,他打算瞧着時機合适,把林機玄介紹給局裏,局裏工作穩定安全,算是能給他點保障,不然真不知道哪天會死在外頭。

他想到這兒就覺着心裏堵得慌。

賀洞淵剛想回消息,樓裏忽然傳來一聲巨響,他猛地擡頭一看,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連忙一路奔過去,沒走幾步,還沒徹底拆完的半邊樓忽然垮了下來,巨大的塵浪翻滾出一片烏煙瘴氣的海洋,從巨浪張開一張仿佛野獸的口,将煙塵裏的生命全數吞下。

“快跑!”拆遷隊的人喊道。

“來不及了!”

“有人還在裏面!”

“別回去!”

“哥——救救我哥——我哥還在裏面——!”

賀洞淵忙蹲下來打開手提箱,從裏面拿出降魔杵沖了進去,煙塵滾到臉上,賀洞淵大聲吼道:“有幾個人在裏面?”

“三個,不,五個——我也不知道,但是——救不了了!”

他一咬牙,直接往煙塵裏闖,那人吓得臉色發白,喊道:“你別去,肯定活不成了!”

“放屁。”賀洞淵罵道,念誦梵文,瞳孔內浮現出一圈赤紅的痕跡,他雙眼開了靈視,能準确地在一片煙塵中找到仍在跳動的靈魂痕跡。

還沒死光。

賀洞淵沖最近的一個靈魂奔去,降魔杵震碎坍圮下來的石塊,他沖裏面的人大吼:“咬牙撐着!都他媽給老子活着!”

挂在脖子上的修行珠忽然發燙,林機玄捂了下胸口,将修行珠拎了出來,他蹙了蹙眉,給賀洞淵發去消息。

【我】:你遇到什麽情況了?你給我的修行珠在發熱。

黃定:“其實趙姨死的時候像是有預感,她在病房裏把我叫去,說希望我好好照顧昌平,當天下午就去了。”他遺憾地嘆了口氣,說,“人死之前是不是都有這種預感?就好像傳說中生命走到了盡頭,眼前就能看到不一樣的東西,她一向是個很積極的老太太,說話有些刻薄,但人很善良,只是……人活這一世,心裏到底還藏着放不下的東西,她死之前神色有些憂苦。”

“憂苦?”

“放心不下昌平吧。”黃定說到這兒開始數落趙昌平,“昌平你也三十多靠四十歲的人了,到底打算什麽時候結婚?工作上的事情黃定叔能幫襯你,但生活上的事情你一個人怎麽能行?你奶奶肯定也是放心不下這個。”

“奶奶不會為這個操心,”趙昌平每回聽黃定唠叨這些都是一套說辭,“她說了,不希望我随便定下結婚的對象,一旦結婚就代表我要對那個女人負責,如果沒有這種責任心就不要随便結婚,不然就是害人害己,我不想害人害己。”

這些話林機玄只聽進去了一半,修行珠還在發熱,不知道賀洞淵那邊發生了什麽,短信也一直沒回,他等了一會兒,說:“我出去打個電話。”

電話占線,響了很久都沒人接,林機玄有些莫名焦躁,他咬了下食指內側的軟肉,咬得有些痛了才反應過來。

正要回去,眼前的宿舍門被推開,趙昌平急忙奔出來對林機玄說:“格林公寓出事了,我對那一直放不下心,花錢請一個拆遷隊的小隊員幫我照看着,一有什麽變動就立馬告訴我,剛才他打電話來,說格林公寓突然垮了。”

“別着急,”黃定緊跟着出來,安慰道,“我讓我司機帶你們過去。”

賀洞淵灰頭土臉地拉出最後一個人,靠在石塊上直喘氣,右手手臂上被鋼筋劃出一道不淺的傷痕,草草裹了塊襯衫止血,眼鏡不知道被丢在哪兒,原本梳理得整整齊齊的頭發也淩亂地散了下來,稍擋了因痛而微眯着的眼。

他罵道:“操,真痛。”

“你沒事吧?”拆遷隊的都見着了這人剛才的勇猛,不由既佩服又擔心地問,“先幫你止血吧,我們拆遷隊的工傷比較多,随身帶着醫藥箱。”

“沒事,”賀洞淵說,“死不了,有空先讓一旁這個快死的喘口氣,”他說道,“告訴所有人,先別靠近公寓,我找人來。”

這兒确實有随工程隊帶着的醫藥箱,但裏面的東西有限,會臨時處理傷口的人也有限,比他需要這些資源的人滿地都是。

被他最後救出來那人傷得最重,正虛弱地喘着氣,他看着賀洞淵,幾近絕望的眼神裏有太多想要托付的話。

賀洞淵心裏一跳,瞪着他沉聲道:“你別死,這是警告,沒得商量,你死了我就虧大了。”他轉頭對一旁覺着自己沒地兒發光發熱只能幹着急的年輕隊員說,“有空幫我點個煙,手擡不起來了。”

他嘴裏叼着煙,嘬着狠吸了幾口,意識清醒了點後,賀洞淵摸出電話,一眼就看到林機玄給他打的電話和發來的消息,這才想起來兩人那話還沒說完,猶豫了下先打電話找人把這兒的事情說了,一通話說完,氣有些虛,只能哆嗦着給林機玄發消息。

【我】:沒事,我見義勇為呢,修行珠發熱的時候正代表我威猛無敵的時候,哪有空接你電話。

消息發完,賀洞淵攥緊手機,仰頭咬緊牙關,嘴裏的煙頭被他咬得幾乎扁成了一片紙,神色猙獰而狼狽。手臂上的傷口一陣陣鈍痛,血已經浸透了雪白的襯衫,臨時包紮的效果不太理想。

正想着要不要拆了重包,一個人蹲在他身邊,替他把快跟血肉粘在一塊的襯衫細心地分開,動作溫柔。賀洞淵聞到熟悉的氣息,怔怔地看着那人冷淡而漂亮的側臉。

林機玄的目光在賀洞淵身上掃了一圈,最終停在他狼狽的臉上,嘴角扯出一個諷刺的笑:“這就是你威猛無敵的時候?可真是太威猛,太無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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