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連環訂單(十二)
月落山河,繁鬧的城市結束了一天的奔波,陷入昏沉沉的暮色裏,街道上偶有往來車輛,亮出幾雙野獸似的瞳。
遠處連成一片的小樓立出黑色的夜幕,星星點點綴挂着燈。
趙昌平喝得有點多,迷迷瞪瞪地坐在沙發上,捧着杯醒酒的茶,聽一旁的黃定絮叨:“這周末給你介紹那個姑娘人真的很不錯,你先見一面,看看第一印象怎麽樣,好的話咱們就順着往下發展,要是不行,就跟人家說清楚。”
空寥的房間內,只響着黃定的聲音:“別的不說,就當認識個朋友,你這麽大的人了,不能總是悶在家裏,多認識幾個朋友,多出去玩玩,多見見世面,人啊,還是得跟人溝通才行。昌平,你喝醉了?”
“沒有,黃定叔。”酒精麻痹了神經,趙昌平口齒略有不清地說,“我沒喝醉,我不想見。”
黃定嘆了口氣,說:“你總不能讓我照顧你一輩子,你之後打算怎麽辦?就這麽亂七八糟地活着嗎?”
“沒有,”趙昌平搖晃着按住沙發扶手站了起來,“黃定叔,我先回去了。”
“唉,你這孩子……今天也晚了,留在這裏睡一覺吧。”
“不了。”趙昌平應了一聲,搖搖晃晃地往前走,黃定擔憂地看着這個健壯的中年男子邁着踩高跷的步伐在地上摩擦,猶豫着要不要去扶他,但趙昌平一身倔脾氣,他比誰都清楚,只好在背後跟着,準備随時搭把手。
靠近門口的時候,趙昌平猝不及防被拖鞋絆了一跤,好不容易穩住的平衡一下子被打破了,男人跟山崩似的以勢不可擋的架勢整個往一旁歪倒下去,百忙之中順手撈了一把旁邊的衣架,噼裏啪啦帶着衣架一起摔在地上。
臉上蒙了一頭一臉的換洗衣服,趙昌平手掌下不知道按住了什麽,痛得他倒吸一口氣,往旁邊滾了一下,還沒來得及扯下臉上發着男性汗臭味的襯衫,就感覺身邊有什麽東西飛快掠過,等他把衣服扯下來時,看到黃定背對着他,手裏像是捧着什麽東西。
那一瞬間,平時敦厚溫和的黃定像是完全變了一個人,身上帶着一股難以言喻的冷煞氣息,讓趙昌平的酒勁在一瞬間就散了。
他打了個哆嗦,驚訝的看着黃定:“黃定叔……”
“啊,”黃定後知後覺般回過頭,轉過身,将什麽東西背對在身後,對趙昌平笑着說,“昌平,沒事吧?你真的喝得有點多了。”
“沒、沒事。”趙昌平結結巴巴地說,他撐着身體站了起來,在客廳吊燈明晃晃的照耀下,他看見被黃定藏在身後的東西閃爍出一線金燦燦的光芒。
額角隐隐作痛,後勁翻湧上來,趙昌平說:“黃定叔,我先、先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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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黃定沒再留他,只送到門口,說,“路上注意安全,到家後給我個消息。”
“好。”
電梯裏,趙昌平擡手看向自己的掌心,他确定剛才摔倒的時候磕碰到了什麽東西,那東西在剎那間像是一塊突破零下的寒冰,刺得他整條手臂都有麻痹的感覺。
掌心靠近手腕的位置留下一團漆黑的痕跡,粗糙的皮膚被刺破了,滲透出的血珠也透着一絲絲烏黑。
他咽了口口水,低下頭,在出血的地方吮了一下,舌尖嘗到淡淡的血腥味,不濃郁,他抿了抿唇,電梯在這時候打開,外頭浮着夏夜的燥熱,蟲鳴聲從花壇裏傳出來,吵得人心煩意亂。
沿着小區的石子路走了一段,大門就在眼前,保衛室的燈光透過窗戶蕩了出來,像是晨間的薄霧。趙昌平腳步停了下來,他不可思議地抹了把鼻孔,指尖滲出漆黑的血。
男人怔忡地站在原地,有出來遛狗的小區居民見他一動不動,上前關切地問:“先生,你怎麽了?”
趙昌平聞言擡頭,在月色下露出一雙猩紅色的瞳,那人一怔,下意識退後一步,身邊的狗沖着趙昌平瘋狂低吼。趙昌平垂眸看了它一眼,那只原本還張牙舞爪地嚣張着的怒犬立馬變成了一只唯唯諾諾的四腿長毛畜生。
“對、對不起……”熱心人被吓得屁滾尿流,當即牽着同樣屁滾尿流的狗跑遠了。
趙昌平将頭垂得很低,他靜默着站了好一會兒,顫抖着手給林機玄撥去一個電話。
—
晚上十點,林機玄洗好澡出來,坐在沙發上吹風扇,嗚嗚嗚的風聲混在窗外的蟬鳴聲裏,演奏出了一場夏夜大合唱。
他嘴裏咬着根冰棍,只穿着背心和短褲,涼風吹拂起白色背心,露出纖細柔韌的腰肢,皮膚幹淨而白嫩。
他掏出舊手機泡在共享論壇裏,自從學會了那個人鬼分離術後,林機玄發現自己有點沉迷這東西,像是每一個剛接觸網絡的少年,充滿了對群魔亂舞的互聯網的好奇。
昨天在朱麗雯家裏,張冬和馮覃提起了兩件一樣的事情。
第一,兩人都認識黃定。
張冬年紀輕,意外發財之後,在專門供給大老板聲色犬馬的娛樂場所認識了黃定,他頭一回接觸這種的環境,格格不入而又木讷地呆坐着,那時,和他情況幾乎相同的另一人就是黃定。黃定坐在燈紅酒綠裏,不像是來腐敗的,活像是來濟世救人的,一旁陪酒的姑娘湊過去也不是,不湊也不是,聊了一晚上險些被黃定的真誠給打動,就地從良;後來張冬生意場上被騙,黃定拉了他一把,又給他介紹了朱麗雯,促成了這段婚姻。等到後來,張冬被騙財騙婚,勃然大怒下也是黃定幫他穩住情緒,給他找了這家公寓,給了他一個臨時居住的地方。
然而最終,張冬還是自殺了。
而馮覃和黃定的往來簡單很多,他本來就是這棟公寓的住戶,住在趙昌平隔壁的房間,因為黃定常來看望趙昌平,一來二去也就結識了。當時馮覃還沒有染上毒瘾,活在一方小小的天地,後來認識了黃定這個有錢人,看着往來的豪車名牌,深切認識到原來這世界并非只有這個小小的公寓,人可以活得不知天日,可以活得分不清金錢的概念,心裏逐漸生出了些見不得光的苗子。
直到後來,行差踏錯,染上毒瘾,日子過得越發昏天昏地,最後幹起了糊塗事,沒過上他夢想裏紙醉金迷的生活倒是先活成了一個畜牲。
黃定在馮覃的生活裏,沒什麽重要的存在感,卻是勾起馮覃心思的,最重要的催化劑。
第二,則是那個戴着金色面具的人。
馮覃被他所殺,張冬則是在自殺前看到了他,他站在面前,對他說了很多已經記不清的話,唯一一句烙印在心裏的就是——人生而苦,苦海無涯。
就是這句話讓他生出了無限的絕望,在絕望中結束了生命。
兩人都沒想到自己會變成厲鬼,徘徊在這個世界上,馮覃被殺後附身在朱麗雯身上,張冬也是徘徊之後遇上了朱麗雯,也附身到了她身上。
林機玄理完這一點後,登上搜索欄,想了想點擊搜索“金色面具”,然而彈出來一條提示:你沒有搜索此條目的權限。他又折回論壇,發現金色可以在論壇正常顯示,面具也可以顯示,金色面具湊在一起卻是個違禁詞。
他關了電風扇,坐起來,雙腳踩在地毯上,輕咬着下唇,啧出一聲,對這個金色面具越發好奇。
就在這時,手機震動了起來,林機玄接起,電話那邊傳來了趙昌平的聲音。
“大師,我現在能去你那兒嗎?”男人的聲音在抖,藏不住的恐懼,“我現在變得……好像不是人了。”
林機玄的眉頭一下子就蹙緊了,他聲音放緩,問道:“發生了什麽,你慢慢說。”
“我……我也不知道,我在流黑色的血,我的臉在腐爛,身體也正在變得僵硬,而且,最讓我無法接受的是,我現在異常煩躁,我剛才看見一條狗,我想殺了它,剝下它的皮,抽出它的內髒,吃它的血肉。這個念頭太可怕了,我覺着我變得不像是個人,我成了個畜牲。我怕我再過一段時間,會控制不住自己。”
隔着電話,他能聽見電話那邊的趙昌平發出低沉的野獸似的喘息聲,林機玄屏住呼吸,擔心刺激趙昌平的情緒:“你現在在哪兒?一個人過來危險嗎?你藏起來,我去找你。”
“你方便過來嗎?”趙昌平說,“你能過來實在是太好了,我不敢出去,我怕遇到人的氣息我會忍不住。”他頓了頓,說,“你過來會危險嗎?如果我襲擊你了怎麽辦?”
“別擔心,你藏好,保護好自己。”林機玄說話間,飛快地走到卧室翻了件衣服套上,他把沙發上的背包拎上,對趙昌平說,“你就在那裏等我,哪兒都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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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洞淵站在姜憑風的桌子前,雙手抄在口袋,一副任憑風大浪大,我自巋然不動的架勢,冷皮冷臉地問:“我憑什麽不能查?”
“別跟我磨了,”姜憑風推了推眼鏡,比賀洞淵還巋然不動,“說了是你權限不夠,要是平時你多積極地做單子,沒準現在權限就夠了。”
“什麽破玩意還要這麽高的權限?”賀洞淵不服氣地說,“我這權限都不夠,是打算埋進棺材裏帶到地府去給老祖宗們看嗎?”
“比你權限高的人太多了,別太自以為是。”姜憑風把文件整理好,封進檔案袋,說,“磨了一個多小時,這不是你的性格,走吧,我要回家了。”
“哦。”賀洞淵妥協了,他淡淡地應了一聲,不甘心地說,“我爸媽在給我姐相親了,對方人帥錢多又溫柔,是我姐最喜歡的類型。”
姜憑風的手一頓,呼吸頭一回亂了。
賀洞淵哼了一聲,說:“有些人就一直躲在後面當懦夫好了。”
姜憑風一言不發,氣勢陡然變得冷厲。
賀洞淵轉身就走,手剛碰上門把手就聽見背後傳來姜憑風的聲音:“等等——”
姜憑風說:“現在是下班時間,你的權限查不了金色面具的相關資料,但是作為你的……朋友,我可以告訴你一些我知道的事情。”
“我不缺朋友,我缺個姐夫。”賀洞淵嘴角一揚,轉過頭得意地說。
姜憑風看着他,臉上一點點泛紅,聲音很輕但堅定地說:“作為我的朋友,我想你有必要告訴我,那個要跟你姐相親的人究竟是誰。”
“義不容辭,”賀洞淵說,“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姜憑風舒出一口氣,意外地問:“你怎麽回事,為什麽突然對金色面具這麽感興趣?”
賀洞淵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他自言自語地說:“我怕他遇到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