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死祭
我曾與黎若談起過我的困惑,當然,沒有提起對爸爸媽媽的怨恨,他從沒有否定過我什麽,只是微微笑着對我說,“默默就是默默,你過你的生活就好,生活不是過給別人看的。”也只有這樣的時候,我才會覺得心裏舒服一些。
黎若有了自己的工作,離家不遠,他可以隔三差五的回來,對于這件事,我十分高興。
但不知為何,我開始做一些奇怪的夢,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甚至在街角,我會突然愣住,然後問自己,我為什麽會到這裏來...
這個變化我沒有對任何人說起,包括我最信賴的哥哥黎若。我以為只是神經衰弱,休息幾天便會痊愈,但這樣莫名其妙的事,卻越來越多。
我開始小心翼翼的觀察爸爸媽媽和黎若的反應,發現他們對我并無任何反常反應,還是一如既往,我想,可能是我多心了,再不然,就是我患了記憶缺失的病。雖然我看過很多小說與文獻,但我從未想過,這還有另一種可能。
就這樣,持續了3年,我讀完了高中,順利考入了一所文學系院校。這期間,我記憶缺失的毛病常常發作,最嚴重的時候,我甚至忘記自己如何從家到學校的,忘了自己是否睡過覺,忘了書桌上明明已經有翻過痕跡的書,到底有沒有看過,甚至忘了身上忽然出現的大大小小疤痕,是怎麽弄傷的。黎若最先發現了我的異樣,他想帶我去看心理醫生,他覺得我是因為過度沉迷書中虛拟世界而産生了幻象。但我拒絕了,我害怕看到別人的指指點點,我不想他們好像看怪物一樣看我...
我覺得,我的一部分記憶,被什麽怪物給吞噬了,而現在的我,是不完整的。
那年的暑假,本來已經工作很忙的黎若,突然辭去了工作,專心在家呆着,我問他為什麽,他說太累了,想休息休息,而我正好高考結局,我們兄妹倆很久沒有好好待一待了,趁着這個機會,可以好好陪陪我。我沒有多想,很開心的拉他陪我到處去逛。
那個夏天,真的很美好。許久沒有在一起的一家人,又再次天天朝夕相對,我們打打鬧鬧,圍在一起看電視,全家一起去海邊游玩,不管幹什麽,他們都想盡辦法不讓我空閑下來去看書,而我那些驚悚心理的書籍,全被黎若藏了起來,本來我還不高興,但是黎若笑着說,“哥哥都回來了,難道默默不陪我,還要去看書麽?”我想了想,決定聽話的暫時放掉那些書籍,畢竟我很珍惜能與哥哥相處的時光。
記憶缺失的病,在這時有明顯好轉,但并未痊愈。
直到那一天,一切都被改變,我的世界從此崩析瓦解。
那天,天氣非常熱,窗外的知了沒完沒了的叫着,一絲風都沒有,感覺太陽毒辣的仿佛一出去就會被烤熟。我們一家人躺在屋裏吹着空調睡午覺。
為了省錢,只開2個空調,于是我習慣性的跑到黎若的房間,和他一起躺着,睡前,我們聊了很多。
“默默,以後你有什麽打算麽?”
“暫時沒有,不過到了大學,想多看看書,不是說大學的圖書館都很厲害麽。”
“哈哈,到哪你都忘不了你的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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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啦,只是覺得別的東西都沒什麽意思...”我看着黎若上揚的嘴角,被笑的有些臉紅。
“不過...默默...你有沒有想過換一種類型的書看呢?你不覺得你總是看一些妖魔鬼怪,驚悚懸疑,犯罪心理的書...有點太黑暗了麽?”黎若正視我的雙眼,有些鄭重的問我。
“不會啊,我覺得那些書很好很精彩的!”我有些愣住,那個教導我走自己路過自己生活的黎若,為什麽會問我這樣的問題。
“你有沒有覺得自己身上的傷,總是來的太莫名其妙了?”
“...嗯...其實不光傷口,很多事我都覺得有些莫名奇妙...”這樣安靜的環境下,我終于對黎若,袒露心聲,“有一次爸爸把新買的芝士蛋糕放在冰箱裏,我晚上過去拿,卻發現已經沒了...問起媽媽,她卻說我下午時候自己吃了...可是我完全不記得...這樣的事發生了很多...我不知道到底為什麽...我的記憶總是會出些問題...”說着,我抱緊了懷裏的布偶,生怕黎若聽了這些,會覺得我是一個怪物,沒想到黎若的反應卻很自然,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了一樣。
“默默...你的頭部,有沒有受過傷?”
“沒有的...”
“那我不在的時候,有過什麽刺激麽?”
“...也沒有。”我想了一下,回答道。
“那就奇怪了,一般都是腦部受損,才會影響到記憶...”黎若撫着下巴推理着,不過在他看到我低沉的情緒時,又牽動嘴角笑了起來,“但默默你也不用太擔心啦,估計是因為缺少朋友,而我那時候又不在你身邊,能說話的人少,你才産生了幻象,導致記憶紊亂吧,現在哥哥回來了~你會好起來的。”
我重重點了點頭,對黎若的信任,是我從來都不曾懷疑過的。
“好啦,快睡吧~~下午我們和爸爸媽媽一起玩撲克,好好養精蓄銳哦~”黎若把空調的風擺調高,示意我睡覺,伴着那空調輕微的運作聲響,我昏昏沉沉的睡去。
一望無際的深海,
空無一人的房間,
生命的光影如電影膠片般定格,
愈沉愈深,
這世間所有的一切都仿佛一只無形的手将我拉扯,
海水灌進我的鼻腔,填滿我的喉嚨,
恐怖籠罩着渾身每一個細胞。
絕望的将雙眼瞪大,
但所視之處仍只有無盡的黑暗。
一潭死水,
掙脫不去,
無限沉淪。
猛地驚醒,我大喘着粗氣一下坐起來,雙手撫着咽喉,艱難的呼吸,充血的眼睛逐漸恢複着視力——
染滿血跡的房間,淩亂倒着的屍體,高高站着的黎若,和他手裏殷紅殷紅的菜刀。
黎若喘着粗氣,雙眼直勾勾的盯着我,靜止的世界裏,我仿佛又聽到了兒時他對我說的話.....
默默,我會盡我所能的保護你,只要有我在,我就決不允許你受一丁點傷害,一丁點,都不可以。
我呆呆的看着黎若,張了張口卻不知說些什麽,我看到他手中的刀,還在瘋狂的滴血,爸爸倒在他的腳邊,媽媽倒在一進門的地方,他們身下流出一灘灘的鮮血,不省人事。
我不敢相信的看着黎若,他身上血跡斑斑,一動不動,劇烈的喘息證明着他剛剛的動作,我不敢往下想....
此時的黎若,是那麽陌生,不知過了多久,我才反應過來,不顧一切的挪到爸爸媽媽身邊,我完全忘了自己為什麽醒來時,是在地上,而不是在床上。我只知道當我觸摸到爸爸媽媽不再跳動的脈搏時,瘋了一樣的開始大哭大叫。
黎若沒有像往常一樣過來抱住我安慰,他依舊拿着刀,直勾勾的看着我,不言不語。
我的世界毀了,我最愛的哥哥,殺了我最愛的爸爸媽媽。
我的哥哥......黎若....那個最溫柔最懂事最.......
他殺了爸爸媽媽.......
止不住的哭泣,為什麽....這是為什麽.......
我瘋了一樣的撲上去扭打他,他一動不動,任我發洩,屋裏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幾度令我暈厥,但我硬是咬着牙堅持着,
為什麽....為什麽......黎若你為什麽要殺人.......到底為什麽!!!
我邊打邊哭,邊打邊問....黎若沒有要傷害我的意思,他眼圈紅紅的沉默,但楞是沒哭。過了很久,他仍保持着我醒來時看到的這個姿勢,四周都是血水,根本沒有可落腳的地方,我癱坐在那裏,不願相信這是事實。
“黎默,你有沒有哪裏受傷?”過了不知多久,他開口問我,聲音沙啞的仿佛不是他說出來的。
我不懂為什麽我沒有害怕的逃走,面對這樣一個手持兇器剛剛殺了父母的兇手來說,為什麽我沒有逃走....
這個滿身鮮血的男人,還是我最親愛的哥哥黎若麽.......
我痛苦的說不出話來。
後來,警車到了,是鄰居聽到屋裏巨大的動靜與叫喊,撥打了報警電話。
警察奪門而入,就看到依舊如不倒戰神般站着的黎若,和癱坐在血水裏完全無力的我。
他們毫不猶豫,猛地沖過來一把撞飛黎若手裏的刀,迅速将他制服,另一撥人則迅速掩護住我,帶我撤離事發現場。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到黎若。
警察對我說,當時我渾身是血,而且有搏鬥過的痕跡,問我對當時的情景記得多少,可我只能搖搖頭,因為當我醒來的時候,就看到了這樣一幕,除此之外,什麽都不記得。我也不願再去回想,每當想起那個場景,我的心就如同被刀砍一般的疼。
警察問我,睡覺前,你是躺在床上,為何醒了之後,是在地上?
警察還問我,殺了父母的黎若,面對毫無還手之力的你,為什麽不痛下殺手?
他們想逼迫我想起事件發生時的細節,但我始終搖頭,默默的哭泣,我痛恨自己的記憶缺失病,警察對我的質問讓我确信自己當時曾經看到過什麽,可是卻都又被我忘了....
後來黎若迅速認罪,态度良好,積極配合,使他們不再糾結于我的問題,放過了記不起事件的我。警察以故意殺人的罪名将黎若拘捕,據說他毫不遲疑的接受了裁辦,認了罪,定了案。
我沒有到警察局去看過他,一次也沒有,我覺得那不是我愛的哥哥黎若,那是另一個人,一個殺了我父母,奪走我全部幸福的陌生的人。
法院判了他一個月後執行槍決,最後的審判日我都沒有去見他,即使警官要求我以證人的身份過去,我依舊拒絕了,我不想再見到他。
再次回到家裏的時候,屋裏已經被收拾好,地上除了當初畫屍體的白線和血跡幹掉之後的印記之外,什麽都不剩,原本歡聲笑語的四口之家,如今只有我孤零零的一個人。
我忍住悲傷,開始收拾屋子,整理父母的遺物,每每看到和回憶相關的物品時,都會忍不住落淚。
前一秒,還如春天般給我溫暖,後一秒,就将我推至萬劫不複的深淵。
哥哥,你到底為什麽要這樣做.......
如果想要殺了所有人,那為什麽唯獨留下了我.......
我寧願随着父母一起離去,也不想獨自承受這樣的痛苦。
埋葬父母遺體那天,我孤零零的站在他們遺像前,呆呆的過了很久很久,直到我體力不支癱倒在地,我也沒有離開。
空蕩的靈堂裏,我獨自面對着父母,說着只有面對他們,才說的出口的話。
“爸爸媽媽,你們在天堂好麽?可以看到我麽?現在只剩下我自己...我真的好害怕......”
“為什麽哥哥要殺人呢,我們不是很好很好的麽....為什麽他要殺人呢...”
“哥哥被警察帶走了,他沒有辦法出來見你們,不過,估計你們也不願再見到殺害你們的兇手了吧...我也一樣...再也不想見到他了...你說那麽溫柔的他,都是裝出來的麽...一切都沒有任何預兆不是麽......”
“爸爸媽媽,這裏只有我一個人了...默默好害怕,好孤單......我一個人該怎麽辦啊.......”
“真的好恨他...背叛了我對他全部的信任......明明給予我最多快樂,卻一手将我的一切....都殘忍帶走....”
照片上的爸爸媽媽,笑的很燦爛,但他們無法回答我任意一個問題,自言自語,是我現在唯一能做的。
獨身一人,無依無靠,心如死灰。
這便是我從那之後的全部。
黎若多次托一位警察來求我,說想見我最後一面,但均被我拒絕。後來,他拗不過我,便托警察給我帶了一張字條,字條非常簡單,上面只有一句話:
對不起,黎默,請努力活下去。
我将字條撕得粉碎,看着漫天飛舞的紙屑,根本不能消除我心裏的憤恨。
對不起....哥哥你說的真簡單啊,一句對不起,就可以将一切都一筆勾銷麽?對不起,就可以換回爸爸媽媽的生命麽??對不起,就可以回到我最愛的那個哥哥黎若麽???
你若從不曾給我希望,我亦不會如此失望。是你給我最多的美好,卻又一手将其摧毀。黎若啊黎若,你為何要如此狠心.......
父母死後的一年忌日那天,我在他們的靈堂前,自殺了。
“我真的活不下去了....爸爸媽媽...如果你們在天有靈,就快來接我吧......我好想你們......”
随着意識逐漸模糊,我眼眶不受控制的濕潤了。不是因為疼痛,而是因為我在彌留之際仿佛又看到了黎若對我微笑的臉,他略長的劉海下彎起的眉眼,牽起的嘴角,那顆痣...異常清晰。
他對我說着,默默,我會保護你.........會...保護你......
随着眼角淚滴的滑落,我停止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