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父親以及妹妹

我還未睡醒,以沫就來叫我。王要見你呢,姐姐。她說。

我睜開眼睛,先看到她頭頂那顆淡粉色的珍珠,又看到她那對笑眯眯的琥珀藍色的眼睛。我伸出手把她的臉從距離我零點幾毫米處擰開,否則我簡直會變成鬥眼。

“說了我不慣與生人親近。”

“姐姐的眼睛真好看,那麽黑。”她又湊上來,像個開心的小白癡一樣。

我簡直不能明白,這句話是否已成為她的口頭禪。

在我的世界我的國家裏,黑眼睛黑頭發到處都是,就像海底的沙草一樣多。但顯然我并不願意同她解釋,因為下一次她照樣還是會這麽說。

好看有什麽用呢。有眼無珠。

我甩甩尾鳍,游出了珊瑚殿。

在人類的世界裏,我又何嘗不曾是一個超級大白癡。

王殿甚為美麗。

瓦片大約是鱗鲂,梁木為玳瑁所制。內壁晶瑩如冰,或者是水晶吧。

殿內除卻珊瑚和各色水草,很有一些擺件,拙樸自然,十分美麗。我不曾見過什麽名貴東西,所以并不認得幾樣,但覺此殿內都是名品卻不覺奢侈華麗。

王座階下,有一棵玉樹,主幹通體晶瑩,中心淡黃,枝幹分叉模樣與人間并無區別。葉片為碧玉,綠的惹人憐。花兒開了滿樹,形狀有些像玉蘭,不過質地卻似瑪瑙之類,光潔可愛。稍稍靠近,便可聞見花香,幽遠如蘭。

他真的戴了王冠。巍然坐在王座之上。但絕不是我曾經幻想中的黃金鑲鑽。那是我也完全不認得的深紫色枝幹,一種類似珊瑚的深海生物,細細絞着,散發淡淡熒光。與傳說中上帝頭頂的光環何其類似。

我得承認我曾被這光環撫慰。以為自己見到上帝,一番痛哭陳說,涕淚橫流。他慈祥而認真的聽着,不曾一刻打斷我。末了,他詫異的說,孩子,我不上帝我是父親,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但我深深愛你。

現在我終究是也不知道該說什麽了。

倘使我還活着這件事是真的,又能有什麽可在我眼裏稱作詭異呢。

“父親。”我叫他。

為什麽不呢。對于一個毫無理由愛護着我的長者來說,我多麽希望他就是我的父親。所有夢中颠倒所不能忘懷的窒息與吶喊,就只不過是大夢一場,醒來之後發覺,我并沒有一雙腿,我所擁有的一直都是一條墨綠的魚尾。

“所幸你清醒了。”他的手習慣性的擡了擡,我才發覺異常。

他下巴上長約三十厘米的胡須不見了。

我只好對自己嘆一口氣。

他猶疑的看了我一眼,才吶吶道,“那老巫婆真是喜歡趁火打劫。竟割了我三百年的胡須去。”

“我已經康複。”我回答他。

“我的女兒我的珍寶,至少我失而複得。”他從寶座上下來,裝模作樣的摟着我。

我只好也很合作的擁抱了他,“說說吧,你都換到了些什麽。”

“一顆黑色的丸子。”

“然後呢?”

“吃下一點點,就可以生出一雙美麗的可以在陸地上行走的腿。”

“哦。那真是神奇的藥丸。”

“如果艾沫兒……”他開始哽咽。

“如果艾沫兒知道的話,她也許不會答應用自己的聲音去換取,只需偷你幾根胡子便可。”我替他把話說完。

父親停下哽咽,“如果你能把艾沫兒帶回來……”

“你要拿什麽與我交換呢?”

“你想要什麽?”他扶住我的肩膀,淚盈盈的看着我。

我只好也深情的看回去,“我什麽都不想要。如果真的是上帝派我來,我想除了這件事,我也沒有其他的可以幫助你。”

“你真的願意?”

我看着他那雙蔚藍到透明的眼睛,取過了他手裏的藥丸。

“為什麽不。艾沫兒所向往的那個世界,恰恰是我最為熟悉的地方。”

以沫站在王殿外等我。

“姐姐。”她親熱的撲上來,全然不顧她發育過分的胸脯。

我則往旁邊一閃。以沫笑嘻嘻的又撲回來。她像小狗一樣喜歡粘着我,我真不能明白,作為一條魚,她如何得到狗狗的特質。然而以沫真的美,美極,然而我已面對她整整半月,且整個家族貌美者居多,實在司空見慣。

人魚家族集體喜歡賣萌。我無法把月色下誘人的歌聲或是兇殘的牙齒與他們聯系起來。

她憐惜的摸着我黑色綢緞一般的長發,“多麽好看的顏色。”

我瞄了一眼她粉紅色的短卷發仍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唉,我的國家的同胞喜歡把頭發染成各種匪夷所思的顏色,而天生擁有夢幻發色的人魚卻愛我這頭黑發。

“以沫,以前,我的頭發是什麽顏色?”

“是紫珊瑚一樣的顏色。哦,多麽美,每次姐姐游到深海,魚兒都會圍着你跳舞。但是現在的黑色更加美麗,我們家族裏從來沒有出現過這樣的顏色,多麽神秘和高貴。”

我抹掉額頭三條黑線。

她則讪讪地摸着自己的腦袋,“再過一百年,也許就會跟從前一樣長了。”

我只好對着她招招手,她則迅速的投進我的懷裏,并且迅速的嘤嘤垂涕起來,“只要艾沫兒可以回來,我願意永遠都不要長發了……”

哦,艾沫兒,這裏有如此深愛你的家人,你為何要抛卻了他們去投奔那個根本不愛你的男人呢?

你大約便同曾經的我一般傻麽。

上岸的時候,頭頂垂着一輪滿滿的月。幾顆星子散亂的撒在天幕幾個角落。海浪一波一波有規律的襲來。

也許我已愛上始終被水包圍的安全感,愛上海底潋滟的風光。完全忘記了,海嘯來臨時,我那恐懼又絕望的感覺。

以沫小聲對我說,“王不舍得你,故不來相送。”

我且笑而點頭。

“只有最後三天了。姐姐,一定要帶以沫回來。”

我并無多話可說。伸手推開了以沫貼上來的小臉。

似是要去拯救從前的我。如何不會出盡全力呢。

懷裏的匕首已被我身體溫暖,我想不論刺進誰的心髒,都不會有一點冰涼。

我并不曾覺得自己留戀過這片土地。甚至雙腳重新踏上去,也無任何舊地重游的感覺。這人魚之身,雖然妖嬈絕美,然而當我曾經是一個陸栖的女人,又何嘗不曾青春芳華。

大海奪走我的生命。

然後又令我重生。

是了,它要我去拯救那可憐的小公主。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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