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手铐
離開酒店之前,我認真檢視了下鄭警官身上大大小小的草莓,為以防他認為自己在做夢,有幾處我是下了狠命吮的。
然後本着做好事不留姓名的雷鋒精神,我拍拍裙子就走了。
本公主心情好的不得了,以至于吹着聖誕節淩晨的小涼風,也覺得如沐春風。我太高興了,只想在水裏暢游幾圈,想想家裏的泳池,我跟司機說去海邊。
海水味道有些異樣。歸功于貪婪的人類。我漸漸向深海游去,越來越深,那令人作嘔的味道才漸漸散了。這有冬天的城市,雖說海水冰冷,然而魚琶沫的身體也可以很冷。
我無法向你描述我有多麽自在,被海洋包裹有多麽惬意。斑斓的魚兒們都睡着了,只有腮部開開合合。海龜鑽進沙底裏去,珊瑚不知疲倦的招搖手腳。我對珊瑚沒啥好印象,大約是因為海巫婆。
月亮彎得只留一葉柳眉,模糊的星光落在海面上,我從最深處沖出來,激起一個漂亮的浪花。
大白豚悠悠然出現,像個美麗的幽靈。
人魚琶沫,你看上去跟以往不同,啊,你多麽快活。他說。
是,我多麽快活。
我與他往東游了五萬米,返回,又向北游了五萬米,又返回。我累的氣喘籲籲,他則依舊悠然。
白豚,你已經活了多少年?
琶沫,久到我已經忘記。
白豚,告訴我,愛情是不是這世上最重要的事?
琶沫,我不知道答案,問你自己。
那,我放低了聲音,你能告訴我,我此刻存在的這個世界,是真的,還是夢?
這當然不是夢。就算是夢,夢裏的人和事就一定是假的麽。他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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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肯定我是在做夢,我咯咯的笑起來因為想起鄭彧也這樣對我說,因為美人魚成了我的妹妹,而一只大白豚竟然在跟我讨論愛情。
魚琶沫,世界上做夢的人很多呢,夢裏的人物也是更加多。非要分清楚是很累的,不如我們再暢游十萬米。
我聽了覺得好笑。又覺得悵然。
然後有一首歌從我胸口湧出來,我簡直不能控制它,于是快樂的吟唱,淺淺的,淺淺的,熟睡中的世界,它聽不到。但我聽得到,來自它深處的黯啞的嗚咽和沒有來由的快樂。
城市突然陷入壓抑的警備狀态裏。
各路媒體卻很是熱鬧了幾天,又突然集體失憶般不再談論那件事。
哦,事情是這樣的。X城作為本城的友好城市和死對頭,到了十年一度的友好文化節,于是委派了一位VIP人物前來為文化節開幕式剪彩。但就在本公主和鄭警官行魚水之歡的那個夜晚(呵呵),VIP人物遇刺,他的夫人則被槍殺。發生在友好城市裏的VIP級流血事件,當然讓整座城市都慌亂了。街上随處可見持槍持警棍的警察。
雖然政府三令五申不準市民談論,但并不能妨礙同樣陷入低氣壓的我們家正在熱烈讨論,他們情緒激昂,個個仿佛柯南道爾福爾摩斯上身。
我窩在沙發裏,一邊吃新鮮水果,一邊看他們臉上欲蓋彌彰的疑問。
“好了,”我一聲令下,他們即刻停止讨論,“不準問我任何關于昨晚我去向的問題,否則獎金、零花錢什麽的就取消掉。”
這是一句非常有用的話,他們立即轉而讨論天氣、旅行之類的安全話題。現在你知道掌握一個家庭的經濟命脈是多麽重要的了。
以沫不知去哪裏鬼混了,上帝已經不能阻止她朝三暮四。
可憐的艾沫兒大約生平第一次遭遇三角戀,她的臉色看上去不大好。
我決定繼續施行對她的洗腦工程。于是帶她回了卧室。
剛剛回到,窗外突然飄起了雪。
很小的雪。有個動聽的名字叫初雪。初,是個很有一點魔力的字,能讓美好的東西純潔并且高尚起來。
真美啊。真美。她坐在輪椅裏,停在窗口邊,仰頭看着那些小冰靈。柔軟蓬松的長發披在肩上,真像是畫裏的人物。她如今真實存在于我的生活裏,說什麽我也不肯讓她變成泡沫。我怎麽會忘了,看完故事的最後一頁我整整哭了一天。這個世界總是有力量,将最美的東西撕得粉碎。
“艾沫兒,還記得于璇姬麽?”
姐姐,你為什麽要提起她?她雖然可憐,但我并不喜歡她。
“那麽夫人呢?”
她當然也是可憐的。愛一個人,是快樂的,但也總是可憐的。
“可不可以不愛呢,可不可以換一個人來愛?”
那當然是不行的。愛情并不是一個選擇。它是命運是唯一。
“換一個人也許會過的更好,更快樂。”
也許是的,姐姐,但那不是愛情。
“這個世界的很多女孩子,都懂得選擇對自己有益的愛情。”
也許是的,姐姐,但我并不是這個世界的女孩子。艾沫兒憂傷的回答我,無論我多麽想變成人類,但我知道是不可能的了。
“人類并不都是好的。好的人類也并不時時刻刻都好。如果同樣的事發生在周鲂身上,他會毫不猶豫的将匕首锸進你胸口。”
姐姐,我也是甘願的。我甘願為他獻出生命。
“你是我見過最傻的一條魚。”我愛憐的親吻她額頭。像親小小的女兒。我這麽疼惜她,像守着世上最後一點兒純真一樣。
我并不覺得傻呢,姐姐。她擡起頭來對我露出童真美好的笑,我遇到讓我如此甘願的人,我是幸運幸福的。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複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
姐姐你說的是什麽?
“是一個叫湯顯祖的人所寫。說一個傻傻的女子愛上了夢裏的男人,竟然因為相思而病死了。後來男人尋了來,她又活過來了。”
所以你看啊,姐姐,人間也有這樣為愛赴死的女孩。艾沫兒快樂的說,仿佛找到同類。為愛的人獻出生命,雖死猶生,因為我将永遠活在他心裏。
看到她一臉期待的樣子我真是火冒三丈。這不食人間煙火油鹽不進的小東西。
世界上沒有比生命更珍貴的東西了,知道麽,艾沫兒。你知不知道為了讓你活下來,大家都付出了什麽代價?我強忍住了沒有對她吼出來。
她的世界裏只有愛情,她多麽愚蠢,又多麽可貴。她被整個家族供養,卻絲毫不知感恩不稀罕。她是一個天真的白眼狼。然而世界上誰又敢真心的說一句,我不期待這樣純粹的愛情。
只是我們,在世俗中,無法純粹起來,我們總想選擇容易一些的東西,方便一些的道路。我們常常放棄初衷,因為怕累怕痛怕死。所以最終,我們都成了平凡的俗人。
即使是我,假如沒有遇到那場風暴,我想尊嚴耗盡的最終,我會離開,會繼續生活。我不會為了任何人獻出生命。所以,我也不知道,琶沫為什麽會選擇了我。
只是如今,想多了只是無益。我脫離了人類的軀體,不必再用他們的世俗理論束縛自己。
“那麽張遠呢,你也應該明白了吧,他多麽喜歡你。”
她終于立即緊張起來:我不知道呢,我不知道呢。
“你不知道什麽,艾沫兒?”
他知道我愛周鲂,為什麽還要喜歡我?
“你不是說了麽,愛情并不是一個選擇題。對張遠來說,你不是一個選擇,你是命運是唯一。”
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麽辦。
“所以愛情有時候也可以是一個選擇題。好的愛情,令人幸福快樂。而不是憂傷孤單的一個人看雪。”
艾沫兒終于抓到了我的漏洞:那它究竟是不是一個選擇題呢,你一開始反駁了我,然後又同意了我,現在又反駁了我……
因為我就是這麽善變,但我不會告訴你的,小寶,“讓我們別讨論了,讓我們吃點水果,這個話題人和神已經讨論了幾百萬年,沒有答案沒有結論的。”
這倒是真的。艾沫兒回道,諸神們的愛情更加混亂才是真的。想想宙斯和波塞冬。
我偷偷笑了笑,她總算承認自己的愛情有點混亂。她至少,理論上承認了張遠已加入戰局。
這個時候管家上來敲門,“琶沫小姐,按照您的吩咐,那個可惡的騷擾電話又來了,但這一次您還不是不得不聽一下。”
“為什麽?”我擰起眉頭。
“他說他手裏有一把匕首,如果您不接電話,後果自負。他就是這麽說的。我想我至少應該跟您先彙報一下再轉去警局。”
我于是接過了電話,走出房間,站在二樓大大的落地窗前。
那個陰陽怪氣的男人對着電話吹氣,我甚至能想象出他惡心下流的樣子,禁不住一陣惡寒。
“下午五點,梵高咖啡屋。如果你不來……你會來的。”說完他咕咕的笑了,像只變态的母雞。
我想起他上次在電話裏自慰的聲音,就覺得身上像粘了千萬條鼻涕蟲一樣惡心。
安排好艾沫兒的晚餐,我才出發。故意遲到了二十分鐘。
在梵高咖啡屋的門口,我還沉默的深呼吸了三次,才裹好黑色的鬥篷走進去。
環顧四周,沒有任何跡象和特征,那個變态坐在這裏。他也許等不及已經走了。我一時不知道高興還是生氣。最角落裏舉起一只手,對着我搖搖。
梵高咖啡屋的沙發很軟靠背很高大,那個人沒有起身,我只看到他一點點後腦勺和那只胡亂搖晃的手。
于是我又一次裹了下鬥篷走過去。
見我走過來,沙發後面的人起身微笑,目送我入座。
一瞬間,我的視線跟思維有點脫節。因為我無法把電話裏的那個聲音和面前這個男人聯系起來哪怕百分之零點一。我甚至懷疑自己記錯了時間地點走錯了方向位置。
這是一個多麽帥氣又帶點邪氣的男人,五官俊美,帶一點兒混血風情,長腿随意交疊,右手把玩着那把鑲了寶石的小小匕首,用一種賞心悅目的視線盯着我微笑。天氣那麽冷,他只穿了一件舊的黑皮夾克,裏面一件白色圓領t恤,領口被撕碎了一道小口子,令人想入非非的外翻着,露出毛邊。一條卡其色到膝蓋的短褲。腳上一雙塗鴉的小牛皮短靴。
我欣賞完畢,幾乎就要致謝離開了,他忽然嘴角一斜,自以為是的給我一記媚眼。
“魚琶沫,”這個妖孽橫生的人類對我說,“那天你來監獄,也穿了一件鬥篷,灰色狐皮,帽子上一圈毛。唔,”他輕佻的吹了個口哨,“我只看到你挺翹的小鼻子和肉粉色的兩瓣唇,唔,我差一點就射了。”
說完他優雅的擡起一只手,叫來服務生,一邊用極為禮貌的言辭告訴那個學生模樣的小妹給我來杯咖啡,一邊繼續對着我抛了一個魅力十足的秋波。小妹子不幸被電到,臉紅紅粉粉的下單去了。
我整理下思緒之後,非常感謝鄭警官給了我難忘一夜,至少我也是嘗過美男滋味的,不至于這麽的沒見過世面。
“希望你以後不要再騷擾我,不然我會報警。”我對他說。
“報警?”他那專屬的咕咕的笑聲傳進我耳朵裏,寒毛乍起,“我都還沒有強你,你有什麽理由報警,浪費警力可不好啊。”
“不會呢。我男朋友在警署上班呢,他很願意為我浪費一點時間,費查理先生。順便說一句,你的名字實在是太土了。”
“你知道我的名字,唔唔唔,你知道我的名字。”他又開心的咕咕笑起來。
我壓低了聲音,“進來到現在,我都沒有見過你的左手,我想它正在發抖,所以你不敢拿到桌子上。你不是酗酒就是嗑藥,我猜你身上某個地方可能藏着幾顆興奮的小藥丸等着警察來搜查。”
他的笑容僵了下。我很滿意。
“你穿着随意卻又匠心獨具,注重細節,對感官享受極致追求。但你不貼實際,只試圖吸引人注意。別告訴我你一點也不冷。”我揚揚我的短發,“我知道你家世良好,你以為我為什麽來見你?所以你越發不把這個世界的規則放在眼裏,監獄生活還算美好麽?你以為自己特立獨行,你其實只是個精神病患者而已。”
他又咕咕的笑起來,“你是心理醫生?你這個樣子真讓男人興奮。”
“別跟我說這些有的沒的。我今天心情不是很好。”
“你知道我是誰。你一點不怕我?”他的表情算的上一點好奇了。
“你是個無聊到想死的人。”我擡起下巴,斜他一眼,窗外雲層密布,好像馬上就要下一場大雪了,“那你知道我是誰麽?”
“我知道,”他坐直了身體,薄荷啤酒一樣的眼眸忽閃着,“你是我下一個目标。”
“祝你好運。”我起身對他笑笑。
他也立即起身,動作端的優雅。跟在我身後,有端着咖啡的服務生經過我身邊時,又微微側身護住我,及時拉開咖啡屋的大門,并一路送上車。司機下來開車門的時候,他才急急的摸了一下我的手,我只覺手心一涼,坐進車裏才發覺那把小小匕首已經回到我手裏。
“我功夫了得,人人用過都說好。安心等我。”他像一棵美麗的歪脖子樹站在我車窗旁邊。
舉止越是高貴優雅,言語間就越是下流輕佻。
我冷着眼,對司機說,回家。
誰能想到,這個妖孽的男人沒有人能知道他的真實出處,每次入獄都被照顧的妥妥帖帖然後找個莫須有的理由就能重返人間,繼續他的游戲。這個世界無法滿足他,因為他對金錢權利愛情一概沒有興趣。這個著名的人物就是強間犯費查理。甚至沒有人知道這個名字是真的還是假的。
曾有過一個他的專門報道,他在采訪裏這樣說:
這個世界能給我的唯一一點快感,就是當我把老二強行锸進一個掙紮哭泣的女人身體裏面。
真正和這號人物面對面其實非常不愉快。
所以當我在某個街角看到鄭警官的時候,我立即要求司機停車并且朝他飛奔而去。
他穿着制服的樣子多麽英俊。嚴肅的面龐充滿正義。他的心靈純淨令我聽不到任何聲音。我沖進了他的懷抱。
他雖然沒有及時張開手臂,但最終還是擁抱了我。也許是受我的熱情感染,他的聲音裏也幾乎帶着纏綿的意味,“你……”他說。
興交是一件奇怪的事。一旦在男女之間發生,就将他們的關系推進另一個的境地。
我能夠感受到,來自他心髒的強有力的跳動,就像他耳後的草莓一般鮮紅。我竟然如此想念他。我竟然如此想念他。
被愛情蒙蔽了雙眼的女人,樂極生悲,那把小小匕首一下子掉到了地上。鬥篷的口袋做的太淺了,我一點要跟設計師投訴一下。
鄭彧顯然聽到了,他松開我,看見地上那把鑲滿寶石的小匕首,一瞬間琥珀色的眼眸了就充滿了涼意。
他什麽也沒有說,從口袋裏掏出一個膠皮手套戴上,蹲下去撿起那把匕首,然後放進了一個密封的塑料袋子裏。
他握住我的手,我以為他要對我說些什麽,怔怔的看着他,這戲劇化的反轉太快,本公主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我沖進他的懷抱不是為了上交作案工具的。
當他轉身,我不由自主的跟上,才發現手腕上不知何時鎖上了手铐,一個圈在我的右手,一個圈在他的左手。
而這瞬間,鵝毛般的雪花落了幾片,幾分鐘時間裏就紛紛揚揚。
周圍的觀衆和我一樣唏噓,以為是一場甜蜜的情人相逢戲,沒料到卻是警察抓犯人的無聊戲碼。
我終于清醒過來。沉默的跟着鄭彧上了警車。才明白過來,他和同事們站在那裏,本就是專門等着為我上手铐的。我真是自作多情。
費查理只不過推波助瀾了一點而已。
不知為何,我突然感覺左眼疼痛,偏頭望向窗外,一顆深灰色的珍珠落在我的鬥篷上,然後滾落在我的腳邊。
我真是難堪。
然而我已經歷過最壞的。現如今任何事情只能驚訝我,不能摧毀我。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