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明月

渡飛雪又一次在醫院自殺,并且這一次終于成功了。輿論又一次倒向,像任人擺弄的玩偶。恨她罵她的人們意識到他們終于失去了這個美麗的人間精靈,又開始在網上在報紙上在各種可以抒發感情的途徑裏,表達對她的懷念和喜愛。甚至有人拉着橫幅在街頭擺滿各種形狀的蠟燭以此悼念。

最令人驚嘆的是,很多粉絲在她的遺體告別會上哭暈過去。簡直不能相信這和前幾日費盡心思罵她的完全是同一批人。

然後她的各種唱片又重新大賣了一陣子,她出演的各種電影電視劇在網上占據着排行榜的前幾名。

當然,一周之後,大家開始淡忘。鬧劇結束,秩序恢複。

以沫兩天沒有吃飯。我禁止艾沫兒探望她,放任她自在憂傷難過。第三天,她餓的發瘋,跑到客廳吃了兩大塊牛扒和一整盤沙拉。

我和艾沫兒沉默的看着她。

以沫沒有什麽改變,既沒有變胖也沒有變瘦。手腕上多了一串珊瑚紅色的珍珠手鏈。我和艾沫兒看到,會心一笑。

艾沫兒身心滋潤,漸漸神情動人。常常在午後的花房裏看書。

我本想拆掉這令我心神不寧的花房。但她偶爾似安琪兒般睡在貴妃椅上,令我憐惜的說不出話來。只好将這花房留下。

暴雨過後,夏日初露端倪,淩晨花叢裏聽得到蟲鳴蟬叫。花房裏怪異的花草們既不茂盛也沒有要死去的意思,某個夜晚,艾沫兒忽然拉我和以沫來看,原來是一叢花兒開了。

淡綠色的花瓣似昆蟲的爪牙,詭秘蜷縮着,并且散發異香。

如果費查理的屍體上能長出一株花來,我看這一株就是樣版。我差一點伸手毀掉它,艾沫兒卻欣喜的贊嘆着。我忍住了渾身顫抖。

她的氣色越來越好,不知道是巫婆的藥丸還是愛情的魔力。

那應該是個悶熱的午後,即使開了空調,我也在揮散不去的沉悶空氣裏醒來。午睡過的腦袋空空沉沉,我披上睡衣走去陽臺抽一根煙。

外面已經下起零星小雨。一根煙還沒結束,狂風大作。這座小城的臺風季節初露端倪。我的短發被風揉亂,睡衣則呼呼作響。

我知道自己有心事,我只是不肯承認。所以樓下傳來門鈴聲的時候,我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門鈴一直沒有停歇。我開始懷疑只有我一個人在家裏。這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沒開燈的卧室光線暗淡,我就在這暗淡的四壁空間裏等待有誰去讓訪客進來,或是訪客自行離開。

風越來越大,雨也放佛瓢潑。沒有人去開門,按門鈴的人也一直不死心的繼續。

我終于怒氣沖沖沖下樓。越過空蕩蕩的客廳,一把拉開了大門。

我已經表現的很鎮定了,但還是差點沒忍住倒抽一口涼氣。

門外站着一位僧人。

即使來者是豌豆公主或是費查理的鬼魂我也不至于要如此驚訝。

他沒有剃度,頭發很短,緊貼着頭皮密密麻麻的生長。穿橘紅色僧袍,五官俊朗又帶一股清潔之氣。

開口說,“雨太大了,來善人這裏避一避。”

不知為何,心裏坦然的很。就我所經歷的一切,還有什麽值得驚訝。不過當下沏一壺熱茶,并送上幹淨的一條毛巾。

他并沒有擦拭,在客廳裏坐定,捧起一杯茶,暖手,又慢慢的喝起來。喝光之後,又慢慢的斟一杯。

“師傅還有什麽別的需要麽?”

“沒有了,已經打擾了。”他十分客氣,笑容也十分樸質。仿佛只安于一杯茶似的。

我心裏想他總有目的。便不着急起來,靜靜等待。

“你有什麽想問的,直接問我便可以了。”他喝完三杯茶之後對我說。目光裏沉靜從容。

我的确滿臉疑問,真是藏不住心事。

“你是特意要來這裏的吧?”我老實不客氣的開口。

“是。”他回答。

“為什麽來?”

“我自小在佛門長大,一心皈依。上師說我尚欠一緣,不肯替我剃度。要我一直往西南走。我走了好幾個月,就走到這裏來了。我覺得應該停下了。”

“我這裏沒有什麽特別。只是房子大點兒。”

他環視一下客廳布置,說,“西南富庶,你這裏更是堂皇。”

“既然來了,就看看風水吧。”我略略輕佻的說。

他全不在意,笑笑說,“我只研習經書,五行八卦并未涉獵,不敢胡言亂語。”

“我又沒有打算給你禮金,你胡言亂語無妨。”

“你非讓我說,那我就說吧,”他自帶一股圓融,跟我想象中的僧人相差很多,“這房子本來并無風水,不過裏面住的萬物相互生出了影響。”

“裏面的萬物還好麽?”

“無謂好,無謂不好。就像天氣,像季節變化。像外面的雨,像雨層上面的陽光。”

“那我呢,我看上去還好麽?”

“并不好。”他老實回答我。

“哪裏不好?”

“你困惑、懊惱、怖畏。”

“如何消解?”

“研習佛經。”

我立即笑了兩聲,“幸虧你的答案不是苦海無邊、回頭是岸。”

“苦海沒有邊,回頭亦無岸。”

“你們這些人最愛說這些個文绉绉又模棱兩可的話,糊弄世人。”

“是。世間萬物衆生,每一種都有自己的視角,自己的立場。我們人類只是萬物中的一物。所看到的、所評論的,不過是我們自己的視角和立場罷了。所以注定說不全面。只敢模棱兩可的描述一番。”

“意思是我們眼裏的一片葉子,猴子看來不是葉子,螞蟻看來也不是葉子,如果真有鬼魂,那它看到的更加不知是什麽了?”

“是。可以這樣理解。”他回答,“你這樣問,代表是有智慧的人”。

“我只是順着你的話,做一個簡單推論而已。算不上智慧。”

他不語。低頭念阿彌陀佛。

“所以你的上師不要你,你太教條了。”我取笑他。

“是。尚缺一緣。一緣了,慧根生。”

“這裏可有你要找的緣?我姐妹三個,除此之外還有一位管家。再沒有旁人了。你要是願意,不妨等等,他們應當很快就返回了。”

“不必。我要找的緣,想必就是你了。”

我又笑兩聲,這莫不是個賊心花和尚,“你我八竿子打不着,何來的緣,我凡人小女子,既沒有出離心,也沒有給你開啓慧根的能力。”

這人雙手合十,徐徐道,“那日你在灘塗。我在覆船之下。”

我手裏的茶杯掉到了地毯上,悶悶的發出一點兒聲響,然後完好無損的躺在上面。我俯身慢慢把它撿了起來。

灘塗。正是我埋費查理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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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以沫、艾沫兒、張遠、管家陸續回來。

管家來來回回放東西、進出廚房,才終于在半道回頭用嘴型問我:這家夥哪來的。

我輕輕說:自己找上門的。

艾沫兒和以沫則對他充滿興趣,不停的問東問西。張遠比較淡定,饒有興味的看着他被兩個絕色美女圍着,認真的回答她們百折千回的疑問。

這真像唐僧到了女兒國。

感謝以沫和艾沫兒無窮無盡的提問和明月孜孜不倦的回答,晚餐結束後,我和張遠對視一眼,是的,我們已經幾乎明白了金剛經大抵講的是什麽。

晚餐後,明月告辭。

我并不問他要去向何方,要住在哪裏。因為我總感覺他還會再找來。

明月離開後,張遠逗留了一陣才與艾沫兒道別。

三姐妹時間裏,以沫問我,她是否能和明月戀愛。我問艾沫兒,她是否已愛上張遠。艾沫兒問以沫,是否仍然為渡飛雪難過。

我們的答案很一致。NO。

監督艾沫兒吃下藥丸之後,我徹夜失眠。預感要有什麽事情發生。

然而接下來一周都風平浪靜。明月只在每日傍晚到訪,他在客廳念誦經書,不論我在家與否。晚飯結束後準時離開。

除了我,家裏的其他成員一致認為這個修行者只是來蹭晚飯的。

而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打算做什麽:要感化我?要我投案?

然後我便慢慢習慣了每日晚餐多一個人。

重大新聞出現在某經濟強國的某跨國企業突然宣布破産,各類專家們宣布經濟危機将開始全球蔓延這一天,周鲂終于風塵仆仆的趕來。

只一個下午,我的艾沫兒去學校裏看張遠的校際籃球聯賽去了。

以沫不知去哪裏鬼混到中午,這會兒才睡下。

管家出門為晚餐買菜。

明月仍然在客廳裏念誦金剛經。

周鲂問我,要怎麽樣才可以幫他,他需要上億的資金投入,才能抗衡這場金融風暴。

我點點頭沒有說話。

他停頓了一下,又重新說,他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然後他不說了,他知道自己已将一切權利交到我手中。我也知道,他必定耗盡了自己以及妻子家族的周轉資金,現在又做好了背叛她的心理準備。

要等到這一天,其實我用了很長久的時間,準備一切,并且同一切出現的障礙打鬥。

他未必不愛菀晴。艾沫兒的愛又到底是否值得?張遠呢?愛情,關于它,我有一千萬個疑問。但在身家性命面前,它畢竟還是遜多了。

所以我不得不開口問他兩個問題。

準備好背對一切人了麽?

準備好面對艾沫兒了麽?

他很幸運,還有人肯給他機會。于是他給出了兩次肯定的答案。

我很滿意。于是對他說,去離婚,然後向艾沫兒求婚吧。她開心的一句YES便值一億美金。你當然知道,我們之間的對話,以及你如何做出這個決定的複雜過程,她是不需要而且永遠不必知道的。

王子點頭。然後離開。

他的腳步既不堅定也不難過。

我也不想看懂。

看懂了要作甚。人類其實最沒有意思。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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