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心如止水

我是一路聞着海邊鹹濕的味道來分辨方向的。此前我還只是個路癡。也許恐懼令我感官益發靈敏。

先是柏油路,然後是水泥路,海邊景色從美麗漸至荒涼。等水泥路變成石子路,我感覺空曠的海洋顏色也由蔚藍變成深沉的灰藍,水面上偶爾掠過幾只單調哀傷的灰色水鳥。

然後我到達灘塗燈塔公園。

叫它公園,簡直是給足了百分之一千的面子。光禿禿的水泥地,被海風與海水侵蝕掉了表層,底下泥石混合物像瘡痍般露出來。

我将車子停在主路旁邊,然後下車步行。150米,不長不短的距離,我也第一次體會到,每一步都像走在刀尖上的感覺。

夜晚正在降臨,沒有晚霞,悶熱腥臭的海風撩撥着我的短發。天邊灰蒙蒙勉強分辨得出太陽正在烏雲之後慢慢退回地平線以下。我的長裙在風裏獵獵作響。飽和的水汽令周身不舒适。

我非常明白自己前來的目的。但是直到現在為止,我都還沒有找到達到目的的方法。不過沒關系,如果我死了,那麽我的一切結束,活着的人或是魚再與我無關。如果我活着,那麽我就要繼續走下去,守護艾沫兒。哦,艾沫兒,我的小海公主,我此生只是為你而來麽。我自己也分辨不清了,只是在走下去而已。遠處廢棄的燈塔,已然消失了燈光,我想大約誰也不能為我指明方向。

“嗨,我的美人。”

我猛然回過頭,看到費查理華麗的紫色套裝。他仿佛自燈塔之後忽然降臨。

他每一次出場,都似華貴的王子殿下,如果忽略他嘴角那妖魅邪氣的微笑。

是個真正的蛇蠍美人。縱情聲色,卻生而優雅。我不知道這世界上還有哪個男人能把紫色套裝、灰色襯衫和白色板鞋,以及西裝口袋裏的灰色手帕演繹得如此風華。每一次都足以令我驚嘆。他聳聳肩膀,并且把手裏的槍稍微擡了擡。

“你來之前去花園了沒有,角落裏的一株別拉多娜剛剛開放。”他的聲音溫柔動聽。

“哦,原來它叫別拉多娜。它的顏色真美,就像你此刻的衣服。”我盯着槍。很難将視線從它上面移開。我的心髒在劇烈的跳着,想象着子彈的速度和我翻身跳入海的速度。

“我希望你沒有湊上去聞嗅它,因為它有劇毒。”費查理笑了一下。

我沒有去嗅聞。但或許艾沫兒……

“如此美麗的花,竟然有毒。”

“這簡直是當然的。”他慢慢走近我,三步後又停下,“凡是太過美麗的東西,哪一樣不是隐藏着黑暗與殺機?”

“費查理先生,你想要殺了我?”

“我的美人,希望你沒有忘記,你不久之前也殺了我一次。”

“但我并沒有真正殺死你。”

“那可能是我運氣特別好。”他笑笑。□□随着他說話的音韻随意晃動,我在想他的槍法是很準還是不太準呢。

“你認真思考的樣子太迷人了。”他繼續說道,并且嘆了口氣,“我想我大約是愛上你了。看樣子我必須要殺了你才行呢。”

“我不明白你的邏輯,費查理先生。”

“在我最愛你的時候殺死你,如此這份美好的愛情,才能永葆新鮮。”他微微笑着,手指動了動。我立即叫道,“是麽,你曾經也這樣保存了費珊瑚女士麽?”

他的臉色終于也如我一般蒼白起來。但明顯他仿佛很高興有人知道她,因此他蒼白着臉咕咕的笑了很長時間。

“那真是位美麗的女士。”我接着說,“你既然将她好好的保存在冰櫃裏那麽多年,怎麽舍得又将她扔在灘塗充當你的替身呢。你看到沒有,她腐爛成了那般模樣。多麽醜陋。”

我以為他會倍受打擊,結果他卻改為一只手持槍,另一只手摸去Kua下fu弄,“你的聲音真令我興奮,尤其當你談論珊瑚姨媽的時候。”

“你這個變态!”抱歉我已經沉不住氣。

“我的美人,你不會知道,珊瑚姨媽被我gan的時候,會發出多麽愉悅的聲音,我一想到就硬得不像樣子。此刻我多麽希望把它塞進你漂亮的嘴巴裏。”

“你的意思是,她引you了你?”

“不不不,我不确定。”他似乎思考了幾秒又重新回答我,帶着笑容,“但我确定我與珊瑚姨媽彼此相愛。”

“我肯定你很愛她,不然不會把屍體藏在卧室的冰櫃裏日夜對着。但我不明白,你現在怎麽忽然決定抛棄她了。”

“因為你企圖殺死我的時候,我開始明白,你才是我真正的靈魂伴侶。”他壓低聲音,幾乎是唇語,然而海風将之送到我耳邊,“我、知、道、你。”

我簡直想要笑出來。“如果你想開槍,最好快點兒,晚一點兒或許我就死不了了。”

費查理咪咪笑着看着我的樣子,堪比地獄魔鬼。

“不,我現在不會開槍呢,寶貝兒,我還在等一個人。”看一眼手表,“他應該快來了。”他笑着說。

我很快就知道他說的是誰了。因為我自幾公裏外就聽到了鄭彧那臺破警車發出的聲音。

他端着槍一步一步靠近,并且大聲發出警告,“費查理,你最好馬上扔掉槍,我會讓你在監獄裏少受點兒罪。”

好吧,我心裏還是高興的。一個男人為你飛奔而來。

但是他馬上又沖着我叫道,“愚蠢的女人!”

本來一個男人肯罵你蠢,說明他是珍重你的,因為在他心裏你太蠢需要他時時照顧,當然他如此說的時候需要配上恨鐵不成鋼的柔情。但是鄭彧的眼睛裏并沒有一絲這樣的柔情。

他繼續說道,用那髒亂差的嘴唇,“費查理,她犯了罪,自有法律來制裁,用不着你充當正義。”

費查理歪着腦袋對他笑,“不不不,那個視頻并不是發給你作為證據,而是讓你欣賞的。我想讓你知道,這樣美麗狠毒的女人,不是為你而生,而是為我。警官,我想你應該也感同身受吧。”

鄭彧看我們的眼神裏有鄙夷和痛恨幾乎就是嫉惡如仇,別問我是怎麽看出來的,如果我尚且感覺不出來,那簡直不能叫做女人。

“你們配不配,那是你們之間的問題。我來是為了抓捕罪犯。你們兩個都觸犯刑罰,必須接受法律制裁。”他站在正義的一方,說着正義的語言。

“魚琶沫,你涉嫌殺害于璇姬、孟恒山等人,證據确鑿。我一定會把你繩之于法。”他槍雖指着費查理,眼睛裏的冰冷卻是對着我。

其實他何嘗一次兩次一本正經的對我說出這些冠冕堂皇的冰冷話語,一本正經的令人失望難受。我倒不是說我已經高大上到看淡生死,只是對這個人也心灰意冷了太久,此時此刻倒也麻木不堪不甚疼痛了。

“我知道你是天下最公平公正的男人,我剛好是罪大惡極的女人。我們倆真正水火不相容。謝謝你讓我以為,我們還曾相愛過呢,雖然只是在chuang上。”我無所謂的語氣裏,不知道暴露出怨恨和哀傷沒有。

但費查理明顯對我們目前的互動非常不滿意。空氣裏濕度越來越高,海風越吹越勁。我忽然有不好預感。

“不要再說了,警官,你翻來覆去就這些話,實在太無趣了,我簡直不知道你在chuang上的表現是如何獲得琶沫小姐芳心的。”他晃動了下手裏的槍,“好吧,為了讓游戲更好玩一點,不如我束手就擒,反正我總能找到律師接我出獄。”他竟忽然将手裏的槍扔給我。

完全是本能,我接過□□,就立即對着費查理開槍,沒想到我的速度這麽快,我聽到“砰”的一聲,右臂熱烘烘一下,槍卻立即脫手飛到遠處。

仿佛一滴雨水忽然落到我額頭。我疼痛而詫異,擡頭看到鄭彧的槍對着我,槍口微微冒着熱氣,我竟然一絲一毫都看得清楚。而費查理扔給我的槍,只是噴出一段水柱。

那竟然是一把水槍。

鄭彧顯然也未料到,他看住我,一瞬間眼睛裏兵荒馬亂。然後他張開嘴,良久才發出一個音,“你。”

我看着他,又看向費查理,他微微歪着腦袋對我笑,我心裏一時不知是喜是悲,竟也忽然笑出聲來,久久不能停止。

手臂流出鮮紅的血,傷口卻在叫喧着要去向海洋。這種沖動非常難以壓抑,竟比疼痛更令我難以忍受。

費查理舉着雙手,一邊表示自己無害,一邊慢慢撿起了水槍,兀自把玩。也是,他這樣的人物,倘若真槍實彈,豈非俗不可耐毫無美感。倒是水槍來得恰如其分。

他拿着水槍對我咪咪笑。

然後對鄭警官說道,“用這種方式說出故事真相其實有違美學,我一向嗤之以鼻。要怪只能怪警察蜀黍毫無想象力。所有的證據都送到你手裏,你也絲毫拼湊不出事實。”他将槍舉到自己面前深情的看了一會兒,繼續道,“鋼鐵穿不透的真相,水卻容易。”

他話剛完,暴雨順勢而下。

傷口令我感覺寒冷和虛弱。

我的雙腿正在慢慢浮現鱗片。

我如此不适,從來沒有因為我即将變成一條魚而感覺自卑過。

此刻在鄭彧面前,竟生出了這樣的心。

我當然不能就此徹底暴露,于是立即沖向了大海,水泥棧道如此方便,跳下去即可。

鄭彧的大腦正在消化着他不能相信看到的景象。一時呆在那裏。

我飛身跳下去的瞬間,又一次聽到槍響。相信我,這一次我真的知道心如止水是什麽意思了。止水原來只需瞬間冰封。

我回頭,同時飛身而下,費查理先生呈大字型緊跟我而來,他的胸口穿了一個洞,子彈從後心飛出。

我們落入水,然後落入一張巨大的漁網。

我的魚尾已經出現,這令我慌亂不已,在網內掙紮,亂竄。網卻越收越緊。費查理嘴裏冒出血水和水泡,他微笑着迷醉的贊嘆的看着我,仿佛想要說什麽,卻只是讓大量的水灌入肺中。

我并非想救他,不過屬于人類靈魂的那點兒悲憫驅策我上前,将氧氣灌入他嘴中。這意外使我鎮定下來,想起了麂皮靴子裏的匕首。

“你說你愛我?”我在水底問他。

他微笑點頭,繼而又搖頭,頭發像水草一樣溫柔。他的眼神邪佞美麗又似含着千言萬語,他無力的伸出雙手,撫摸我遍布碧綠魚鱗的尾巴。

“我知道、我不會誤會。不是你對我的愛令你擋住子彈。而是你尚未得到、不能允許我死去的執念。”

費查理在水底對我露出絕美笑容,這笑容如此鮮豔,哀而不傷。

“如果你真的愛我,請你這次一定要死。”我将匕首cha入他胸口,重重的确定的無疑的,“請把你愛我的靈魂交予我。”

他的笑容始終不停止。這竟令我流下一滴眼淚,在晃蕩的海水裏凝結成一顆紅色的珍珠。我伸出一只手抓住這顆珍珠,輕輕放進他嘴巴裏。

然後劃開一個出口,鑽出去,然後收住漁網,拉着漁網裏的費查理瞬間穿行幾千海裏,去向我未知卻又确定的冥冥所在。

臺風結束的夏日淩晨,天空依舊晦暗看不到星子。我拖着腳步回家,長裙已經化作布條,寥寥無幾的遮住胸口,露出底褲。

我像豌豆公主一樣穿過費查理的花園來到門前,輕輕敲了兩下。

很快,聽到輕而穩的腳步踏着地毯緩緩而來。

門在黑暗中打開,“你回來了。”他橘紅色的僧袍在晦暗裏似乎發出一點兒微紅的光。

于是我伸出手,抓住他執着念珠的雙手,将他念誦經文的唇送到自己嘴邊,我如此渴求、如此急迫要将他帶去紅塵欲念的國度,“明月,你說你尚缺一緣,如今你可知道了,你缺的是什麽?讓我給你你想要的‘心如止水’,如此,你明天便可剃度皈依了。”

他沒有說話。他任我為所欲為。

作者有話要說: 沒有改錯字,沒有改用詞不當,沒有改情節bug,因只想讓你先睹為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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